来者是一个二十岁光景的青年人,身高七尺,气宇不凡,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举手投足间尽显高门大族的富贵气派,神色傲慢,口中虽说来迟了,目光中却没有半分歉然的意思,手中摇着一把折扇,威风之中又夹杂着斯文,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那人却是丝毫不觉。
青年公子身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一看就知平素张扬跋扈惯了。
此人正是郑庄公的长子,郑国世子,郑忽。
少年们对郑国世子早有耳闻,他骁勇善战,屡建战功,多次出征,扫荡陈国,宋国,卫国,蔡国,在各国世子中,以勇猛著称。
太子当然也听说过郑忽这个小霸王,微微颔首道:“世子果然仪表堂堂。本王初来乍到,有劳世子亲自出宫远迎了!”
郑忽摇了摇头道:“太子身份尊贵,屈尊下顾,来到我郑国,身为臣子的我,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接驾的。只不过我不是来迎接太子的,我是来向太子辞行的!”
太子微微一愣道:“辞行?”
郑忽望着太子的眼神有些玩味,故作感慨道:“是啊!太子难道忘了,因为大王派太子到郑国学习,为了表示礼尚往来,所以家父也派我到东都去学习。”
太子想起确有此事,同时也知道郑忽的说法非常婉转,事实上姬狐和郑忽都不是到对方的城市去学习,而是出任质子,史称“周郑互质”。考虑到太子的感受,所以郑忽用了“学习”这样的词语,代替了非常敏感的“质子”二字。
一想到对方临行前还来向自己请辞,太子对郑忽的印象大有改观,坊间传说郑国世子年少轻狂,看来未必可信,说道:“本王和世子都是为了一个和平的使命,不远千里互相学习。本王和世子一见如故,原想和世子共饮几杯,既然世子临行在即,那本王就预祝世子在东都生活愉快,学习愉快,也希望世子和本王都可以早日回归本位。”
郑忽听得出太子的这一串话中,只有最后一句才是真心话,余者皆是客套话,嘴角溢出一丝难以压制的兴奋的笑容,说道:“多谢太子!我也相信我会很快回来的!其实我今天来,除了向太子辞行之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太子成全!”
秦轩暗道一声来了,从太子装腔作势的态度中,他隐隐约约感到郑忽绝对不是礼貌地前来辞行这么简单,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刚才的话只是开场白,现在才说到点子上了。
果然,太子不明就里地问了一句道:“哦?不知是什么不情之请,世子但说无妨,看本王能否成全。”
“能!一定能!这个不情之请太简单了,只要太子一句话就行!”郑忽已经难以按捺内心的兴奋,说道,“我从未到过东都,这次是我第一次去京师,内心着实诚惶诚恐。太子想必知道,我乃是修真之人,师从火云山枯松道长,修道三年,学了点皮毛,难登大雅之堂。家师常常教导我,要虚心问道,须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今天我看到护送太子来郑的十二位少年英雄,个个都是霸气外露,想必是身怀绝学。郑忽不才,想向各位少年英雄讨教几招,请英雄们指点指点,也好让我见识见识东都侍卫的本领,日后到了东都,不至于夜郎自大,猖狂惹事。请太子成全。”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和少年们比武。
太子心中为难,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作为一个声名远扬的沙场悍将,又在火云山修炼三年,郑忽的实力少说也有散级水平,而且至少是散级六阶以上。若说是在高手如云的东都洛邑,又或是三江城,太子大可随便派一个护卫出来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郑忽,但眼前的这十二个少年,却全都是凡级实力,想要战胜郑忽,谈何容易?
“这…..”太子有些迟疑道。
看来这才是郑忽的真正目的,为的就是要给太子一行一个下马威,好让太子知道,郑国是何等的兵强马壮,世子又是何等的少年了得。
郑忽的这一招让太子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为了不引起郑庄公的警戒,故意派了些实力低的少年来随行,想不到却被郑忽利用了这一个弱点,公然挑衅。
始作俑者郑忽似乎很满意太子的反应,挥了挥手中的折扇,说道:“太子不必多虑!郑忽只是想领教以下尊使的功力,别无它意!如果太子担心流血受伤的话,我建议和平切磋,点到为止!一会比试的时候,我只用手中的这把白纸扇,不用成名的兵器燎原枪!”
少年们听得心头火起,都说郑忽狂妄自大,今天总算见识了,少年们都是血气方刚,怎受得了这般羞辱,江拓更是愤怒道:“世子既然有兴趣,那我们这群不成器的少年们就陪世子玩一玩!”
奉天冷冷地提醒道:“刀剑无眼,世子小心了!我们可没有什么白纸扇!”
郑忽长笑一声,道:“好!我就喜欢尊使们的爽快!那我们就拳脚下见真章了,小的们,为我压阵!”
身后家丁们一起鼓聒噪呐喊,拍手鼓掌,顿时将气氛推向高潮。
一进入比试状态,郑忽立刻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之前的斯文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狂傲和自负,目光锐利,手中白纸扇倏地一分,发出啪的一声,震得人心头一慌,就在这气势十足的时刻,郑忽发动了进攻。
十二人之中,秦轩离得最近,自然首当其冲,只感觉到一股刚猛的气劲破空袭来,初时是直线般的旋流,待到白纸扇一分之时,又变成了片状气流,仿佛以白纸扇为中心,呈扇形激荡开来。这股气劲力道之强,大大出乎秦轩的意料,秦轩不敢大意,迅速地拔出日月乾坤刀,朝着袭来的扇形气流劈去。
当!
日月乾坤刀劈在白纸扇的扇流上,就像劈在坚硬石头上一样,重重地将秦轩弹开来,震得秦轩双手发麻,差点要握不稳刀,袭来的气流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加凶猛地撞了过来。
从李斯的角度,只看到秦轩挥刀进击,然后就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他知道是秦轩功力太浅,抵挡不住郑忽的进攻,根本没有注意到汹涌袭来的扇形气流,立即挥舞琅琊剑道:“大家一起上!”
秦轩切身领教过白纸扇的厉害,心知李斯等人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扇流的力道,急忙喊道:“小心他的白纸扇!”
说话之时,已然晚了半拍,不明就里的少年们一拥而上,以最快的速度和最猛的力道冲向郑忽,这样等于是自投罗网地进入扇流的杀伤区域,猛烈的冲击力将少年们撞得头晕目眩,全部弹射回来,仰面倒地,情形狼狈不堪。
秦轩看得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白纸扇的威力竟然强大至斯。殊不知郑忽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实则暗暗加持了火云山道门的绝学——流云术,适才秦轩挥刀进击之时,流云术刚刚发动,威力只是把秦轩震退三步。待到李斯率众上冲之时,流云术随着扇形的铺开,力量早已达到巅峰,少年们当然抵挡不住这猛如洪水的一击。
白纸扇逞威之后,去势不停,一路回旋地朝着站在质子府台阶上的太子飞去。
李斯看得面如土色,失声道:“太子小心!”
白纸扇挟带着罡风卷来,太子看得心惊胆战,暗忖难道郑忽竟然敢杀本王?正想大呼一声我命休矣之时,白纸扇却在距离太子半尺之时,奇迹般地飘在半空,饶了一个圈之后,老马识途般沿原路返回,不偏不倚地回到郑忽的手中。
经历了惊险一幕的太子,此时都不知道是应该大声训斥郑忽以下犯上,还是应该感谢郑忽在最后时刻放弃了袭杀自己,遭此羞辱的太子一时愣在当场。
郑忽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自作潇洒地挥着白纸扇,面带微笑道:“太子殿下,各位尊使,郑忽出手不知轻重,多有得罪了!”
少年们被郑忽彻头彻尾地教训了一番,又觉得耻辱,又觉得不甘,无奈技不如人,只得吞下耻辱的苦果,一个个低着头,愤怒的表情写满在脸上。
直到此时,少年们终于明白了,对于修真者来说,实力就是一切。一个散级高手,对于这些凡级少年来说,不啻是天堑般的存在。
就在此时,一把妇人的声音喊道:“忽儿,你太放肆了!连太子也敢冲撞,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雍容富贵,丽衣华服的宫装妇人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一位面如涂朱,相貌清秀的少年,好奇地打量着太子,目光天真而无邪。
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丁们见到这宫装妇人,立刻变得像是兔子一样温驯,恭敬道:“参见国母!”
这妇人便是郑庄公之妻,郑国国母,宋国大夫雍氏之女,雍姞。
那清秀少年便是郑庄公次子,郑忽的弟弟,郑突。
郑忽看到母亲出现,傲慢之色稍有收敛,说道:“母亲错怪孩儿了!孩儿只是在向东都来的少年英雄们请教修为,并没有对太子不敬!”
太子不愿再提此事,好整以暇地带过道:“世子所言不错,年轻人好勇爱斗,互相切磋一下,也是好事,世子并没有冲撞本王,国母错怪世子了!”
“太子不必为他说话,妾身这个劣子品行如何,妾身心知肚明!”雍姞毫不客气地数落郑忽,丝毫不觉得当着外人的面教训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妥。
她似是对郑忽没甚好感,说了几句之后,快步走到太子跟前,亲切地牵着太子的手道:“早就听说太子要来了,妾身一早就把太子的行宫打扫干净,好让太子来了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来,太子,快进府。就把这当家,别见外,说起来妾身还是太子的表婶呢!”
少年们本来都还在纳闷,周王朝是个极重礼仪的国度,男女之间,约束诸多,这妇人贵为主母,怎会如此轻佻?直至她说出表婶之语,众人这才释然。
原来太子的祖父周幽王,和郑忽的祖父郑武公,娶的妻子是一对姐妹。周幽王之妻是申候的长女,即申后,郑武公之妻是申候的此女,即武姜。周幽王和郑武公是连襟关系,那么周平王和郑庄公就是姨表兄弟的关系,太子是周平王的长子,郑庄公就是他的表叔,雍姞自然就是他的表婶了。
太子虽然知道在郑国当质子的滋味不好受,但凭空冒出一个表婶,而且这个表婶貌似对自己还不错,心中的忧愁便减少了几分,点点头,任由雍姞牵着自己的手,走进了质子府。
少年们快步跟了上去,踏上台阶之时,隐约还能听到身后传来郑忽的笑声,那个散级高手,郑忽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