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座温暖的殿阁,此刻变得破败和血腥。
那些五颜六色的山珍海味烂洒在地面,极易让人联想到花花绿绿的肠子。骨玉战鼓被斩得粉碎,好像一地白森森的玻璃片,四名巴族战士的尸体犹然冒着热腾腾的血液。
还有白夜城几人安静躺在地面的身体,或许对于血族少主和甘玹来说,那已经成了尸体。
暖阁大门,上百巴族战士握着战刀森然而立,不敢弄出丝毫声响打搅正交谈的两人。
暖阁深处,甘玹惶恐不安站着,他看得出来,血族少主很不高兴。
血族少主自命不凡,目空一切,说起那股庞大的神秘势力,他就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盛气大跌,甚至有一丝心悸,虽然他极力掩饰,但甘玹是经历世事的老狐狸,从血族少主细微的情绪变化中,他成功捕获了血族少主的心思。
到底是一股怎样的神秘势力,能让血族这样的庞然大物忌惮到如此地步,甘玹对此事点到为止,这不是他一个小小巴族能够想的事情。
他应该想的事情是,让巴族牢牢傍上血族的大腿,有血族作为后盾,巴族就算不能恢复曾经的盛况,也必定声名大涨,和石人族一样的异族再也不敢骑到巴族的头上。
血族少主看了一眼不敢说话的甘玹,道:“螭龙鼎呢?”
甘玹低声喜道:“谢少族长。”
血族少主和甘玹早有约定,若是甘玹能够设计抓到人族的五大魁首,他就用血祭之术助其提升螭龙鼎的威势。螭龙鼎有六缕螭龙魂魄,若是再把白夜城几人的魂魄祭炼到其中,螭龙鼎的威势必定大涨。
血族的血祭之术源远流长,名头响亮,人族许多魔教邪派的血祭法术,施展出来也都像模像样,实际上只是学到血族的雕虫末技。
血族少主费尽心机要抓住白夜城几人,只不过是想把几人带回血族,让血族里不满他的长老闭嘴,为他此后登上血族族长的宝座奠定基础,这几人的尸体该怎么处理,他不想费心,索性卖一个便宜给甘玹,给他祭炼螭龙鼎。
螭龙鼎祭炼大成后,若是自己能看上眼,向甘玹讨好,他估计也是一个屁都不敢放吧。血族少主转过身去,嘴边勾出一抹森冷冷的微笑。
“那甘玹先去珍宝库取螭龙鼎了,等下便和少族长一道先去血族。”甘玹朝血族少主恭敬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甘玹满心欢喜,他想起先祖留下过一本关于螭龙鼎的手札,虽然他连那本手札的署名都忘记了,也不记得自己把手札丢在什么地方,但手札里的一字一句都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其中就有关许多提升螭龙鼎的法子。
不过,提升螭龙鼎品质的法子,每一个都艰难无比,有如登天。这些年,甘玹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巴族不在自己手上断绝香火,能够在这大凶之地传承下去,哪里还有精力去顾其他事。
可现在机会来了。
提升螭龙鼎品质的法子并不唯一,其中有的法子光明正大,也有的如血祭一样阴狠毒辣,但管他呢,目标都是同样的,让螭龙鼎威势大涨。
甘玹取出螭龙鼎,放在族殿里,内有上千巴族精锐战士守候,外有困龙大阵严密保护,他放心得很。
甘玹步入暖阁,血族少主依旧一脸冷漠,仿佛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少族长,螭龙鼎已在正殿,要不要现在就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甘玹站在那,他的神色姿态还保持着喜色洋溢的状态,双手握拳,向血族少主行礼,可是,他的眼眸里,莫名闪过惊骇之色,每一道毛孔都舒展开来,有炽烈的气浪扑了过来。
甘玹突然发现自己脑海一片空白,无法调度身体的动作,明知有大危险袭击而来,却一动不动像是一块石头,身后似乎有一张黑暗的巨嘴张开,要将他一口吞噬。
因为变化太快了。
白夜城蓝色的身影更像是一道鬼魅,映在甘玹惊惧的眼眸里,飞速靠近,焰光冲天,一道巨大的烈火掌印怒拍下来,轰中甘玹的胸膛。
在烈火掌印距离自己还有几尺的距离时,甘玹能动了,但一切都晚了,他看到自己的衣服有一蓬蓬火焰燃烧而起,胸前的肌肤速度变得焦黑,血液里传来欢快的逆流声,骨头已经不堪重负互相挤压在一起,正“梆梆”作响。
然后,身前明艳似火海,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却逐渐黑暗。
暖阁被砸出一方深坑,甘玹看起来就像是一具黑乎乎的焦尸,弓着腰躺在那里。
“谁?”
血族少主面色微变,在白夜城飞身而起时,他一身大喝,看到有四道身影齐刷刷向自己扑来,在瞬间的心里挣扎后,他收回双手,没做反抗。
血族少主明白,这四个人的力量汇聚在一起,自己远远不能抗衡,反抗就算侥幸不死,也会伤得不轻,说不定会和甘玹一样躺在焦坑里。
该死的甘玹!血族少主在心里骂着,他冷傲看着把自己制住的四人。
反正他们暂时不会杀掉自己。
暖阁门口的上百巴族战士齐齐愣住,变故太快,以至于生出几分不真实的感觉,等众战士回过神来,才惊慌失措,嘶吼道:“放开族长。”
族殿里的巴族战士听到吼声,蜂拥而来,又有巴族战士出去通风报信,不多时,数千巴族战士将暖阁包围的水泄不通,个个如临大敌,却因为忌惮白夜城手里的剑,不但轻举妄动。
甘玹双眼尽赤,那种从天堂摔到地狱的巨大挫败感,让他几乎忽略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他怒吼道:“不可能,你们几人中了血蛊冥毒,早已向阎王报道了。是阎王放你们出来寻仇的吧,好个阎王,这是在破坏天地轮回的规矩,要遭受谴杀的。”
甘玹神智迷糊,胡言乱语,嘴里流出的黑血灌进鼻孔,染红双目。
“别错怪阎王了。”白夜城张大嘴巴,一股深紫色的酒箭喷了出来,落在地面,就蒸腾成袅袅血烟,弥散在空中。
“酒虽喝进去了,可并不代表就下肚了。”白夜城对甘玹早有怀疑,甘玹所问的三天之期让他尤为奇怪,突然暴动的螭龙鼎,其实不过是给甘玹一个理由,让他组成困龙大阵罢了,而在丛林,甘玹对一名巴族战士恭敬有加,这让他很容易想到仇恨人族的血族。
一到极渊大陆,就被神秘人跟踪,自己既然能发现有人跟在后面,说明那人修为并不恐怖。等到了血山,莫名被石人族围击,又莫名跑出来一个和石人族有仇的巴族,初次见面便邀请自己一行人去巴族族殿。
将所有怪异的地方联系起来,白夜城不想猜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然,也仅仅是猜测,可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猜测,就必须把它当成真的来对待。
白夜城预料到,在巴族如果真有事发生,也必定在第三天,所以前两天,他消除了甘玹对自己一行人所有的戒备,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他必须更加小心翼翼。
巴族的“五叶歌”,他并没有喝,只不过是气劲将酒水包裹住,咽了下去而已。
甘玹血迹斑斑的脸颊一片死灰,他痛声喃喃道:“我甘玹每一件事都细心小心,你这毛头小子怎么可能产生怀疑。”
“其实。”白夜城缓缓道:“你最大的破绽,就是太小心了。”
“怎么可能?”甘玹嘶声怒吼,喉咙有血液的翻滚蠕动声。
白夜城指着胸口,冷冷道:“这是什么?焚剑谷的焰纹。你巴族再势小,你甘玹再愚昧无知,不可能人族的焚剑谷没有听说过吧。和甘族长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说过,我们一行人来自极渊大陆秘密小城时,甘族长居然信了,一点疑问都没有。”
暖阁,冷得可怕,有风卷着血腥味扑腾,白夜城的蓝色长衫微微飘动,胸口的深红焰纹,像是一朵真正的火焰,热烈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