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风从团团围住他的对手中间瞥到一眼林倩儿这边的情形,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处,丁雪原却不见了踪影,一时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无奈地在心里骂了丁雪原一句。
林倩儿********都放在水潭边的打斗上,仔细观察着双方准备伺机出手。倒是一直非常紧张,总在四处张望的陆寻裕率先发现了二人侧方的山坡上有异动。
在那个像大石头一样的东西滚落下来之时,陆寻裕一把拽起林倩儿的手臂,拖着她就往旁边躲。
那个东西从长满荒草的斜坡上一路滚下来,一次一次翻滚砸向在地面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惊。当它冲下斜坡落到石滩上时,借着方才下落的冲击力再向前翻滚了几圈后,终于失去了力量,停在了离林倩儿二人不远处的乱石堆上。
陆寻裕吓得连连后退:“那是个什么东西?暗器?”
此时的林倩儿却再没有了调侃陆寻裕的心情,因为那个东西,她再熟悉不过,熟悉到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陆寻裕看那东西不像个活物方才稍稍安心,但看林倩儿神态有异,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小声地在她耳边问道:“果然有什么古怪么?”
林倩儿摇摇头,再也无暇顾及被人围攻的父亲,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东西走去。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往下沉一点,待到走到那东西跟前,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自己的魂魄仿佛也随着地上这具已经空空如也的躯体的魂魄一起随风飘散去了远方。
“这人是谁?也是你们府里的衙役么?”陆寻裕从林倩儿身后探出头,在看清了那具尸体身上几乎被血浸透的上等衣料后,立刻猜到了林倩儿为何会如此失神,“这位,难道说是吉祥的父亲?”
林倩儿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事还是被说了出来,她像是挨了重重一击,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半身也跟着栽了下去。
脑袋碰到石头发出的声音让陆寻裕心里一紧,他赶紧上前将扑倒在地的林倩儿扶起来。掰过她的头一看,额头正中央果然被磕出了一个口子,血正滴滴答答地顺着她的鼻梁往下淌。陆寻裕跪下来,扶着林倩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停地喊着她的名字。
迷迷糊糊的林倩儿睁开眼睛,眼里只看到了一脸焦急的陆寻裕。没有了方才看到的可怕东西,周围是明亮的阳光,轰隆隆的水声像是有一大群闹哄哄的人聚集在一起。她一时无法确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也判断不出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象。她推开陆寻裕,扭过身子又看到了宋方侧躺在石滩上的尸体。
人的脸怎么能白成这个样子?林倩儿双手撑在地上,俯视着宋方的侧脸。凝固在那张熟悉的脸庞上的表情,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奇。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林倩儿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脸上的血滴落在宋方没有了生气的脸上,苍白衬托着鲜红,触目惊心。
吉祥!宋吉祥没心没肺的笑脸突然浮现在林倩儿眼前,吉祥该怎么办哪?她双眼瞪得血红,不断在心里默念着,心里一阵阵撕心裂肺地疼。
“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陆寻裕掉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袭击者们,恨恨地骂了一句。
林倩儿的血顺着宋方的脸颊往下流淌,像是从他开始变得灰白的眼睛里流出的血泪,顺着下巴流到他脖子上结满了黑色血痂的巨大伤口上。
突然之间,林倩儿仿佛如遭雷击般浑身一个激灵,一下子便从地上跳了起来,拎着刀向丁雪原跑去。
陆寻裕虽深恨丁雪原人等人滥杀无辜,但如他先前所说,他仍不愿林倩儿以暴制暴也变成杀人凶手。林倩儿突然的行动让他以为她是受了刺激要去取丁雪原的性命,虽想阻止,奈何自己笨手笨脚,哪里比得上林倩儿动作迅捷,待到他伸出手想抓住她时,她已经跑过了他的身边。
“倩儿不要!”陆寻裕站起身来大声叫道,见林倩儿已经三两步跑至丁雪原身边,并且已经朝他俯下了身子,他不禁懊恼得闭上了眼睛。
不过,林倩儿却并没有如陆寻裕所料是来取丁雪原性命的。待到陆寻裕再次睁开眼,只看到她丢弃了手中刀,正费力地试图将体型高大匍匐在地上的丁雪原翻过来。虽不清楚林倩儿想要干什么,但陆寻裕还是赶紧上前来帮了她一把。
方才一心想救林倩儿的陆寻裕下手颇重,石头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丁雪原的后脑勺,虽未伤他性命,但直到此时,这位武林高手仍然还处在昏迷当中。也许是做贼心虚,陆寻裕一看到丁雪原的脸便莫名地害怕起来,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跳起来一剑结果了自己,以报偷袭之仇。正准备劝林倩儿赶紧离开,却见她在丁雪原腰侧一阵摸索,不一会儿便将他腰间剑鞘解了下来。
难道是要用他自己的兵器来杀他?陆寻裕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随即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倩儿此时虽怒气攻心,却绝不是有这样奇怪杀人癖好的怪人。
果然,林倩儿拔剑出鞘,横握在手中看了又看,仿佛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剑一样。看过一阵后,她又转过头,看着仍然缠斗在一处的李临风与天星山众弟子,随后再次将目光落到了丁雪原的佩剑上。
“喂,陆寻裕。”林倩儿目光有些呆滞,盯着手中剑问道,“方才在瀑布顶上遇到的那几个怪人是使剑的吧?”
陆寻裕虽然没有注意接连出现的袭击者到底使的是什么兵器,但他是知道万家楼,知道天星山的。这两派同根同源,皆是使剑的。于是他点点头:“这两拨人算是同宗,使的都是剑。你问这个做什么?”
原来不是同伙。林倩儿突然间没有了力气,手中所握宝剑与剑鞘皆在此时掉落在地,摔得“叮当”作响。果然还是我自作聪明了。林倩儿思绪纷乱,许多发生过的事,听过的话开始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一刻不曾停歇轰鸣的瀑布,清晨还带着凉意的水汽,山谷里正在慢慢散开的朦胧薄雾,粘住人皮肤的湿润空气。所有的一切,似乎结成了一张网,正铺天盖地而来,遮蔽了林倩儿周围了一切,只剩下宋方尸体上那道可怕的伤口。
林倩儿身子一阵摇晃,倒退两步后踩进了水潭浅滩里。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下没过脚踝的潭水,自己带起的一阵水花乱流已经立刻被澎湃的潭水所吞没。阳光照进水里,形成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光柱。水流一刻不停地拉扯着光柱往沉向水底。就像宋方的生命,从那已经发黑的大口子里,随着血液一同往外冒。
林倩儿脸色变得苍白,眼神涣散起来,死死盯着空无一物的水面,为了止住颤抖而死死咬住的嘴唇已经开始惨出血来。
李临风在不远处虽未注意现宋方的尸体被人抛了下来,但亦察觉到了林倩儿出现了异常。怎奈面对天星山的门徒,不到万不得已,他始终不愿出手相伤。这样有所顾忌,便怎么也打不开围堵。
渐渐地,李临风的额头手心开始渗出汗来。世间一切都难不倒他,惟有他的过去,他所守护的心爱之物,才是能难倒他的事。而昨夜今日所发生的事,遇到的人,正在打开他拼命躲开了十多年的世界的大门,威胁着他的过去,他的心爱之物。虽然已经有了预感。想着自己这些年来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为了不暴露自己而处处夹起尾巴做人,所有的隐忍与屈辱,正渐渐变成一个无用的笑话,不由得愤怒异常。这样想着,出手便重了些。几乎就是这一刻,两三名天星山弟子便挂了彩退出了包围圈。然而天星山弟子训练有素,在失去了几名同伴,围墙出现缺口时,众弟子立刻默契地改变阵型,重新又将李临风围了起来。
始终无法脱困的李临风不住地一次次看向林倩儿所在的方向,深知那边出了意外,甚至可能会打破他的全盘计划。然而,他仍然狠不下心来伤到天星山的弟子,只得任由他们围堵着,一边努力应付一边思考对策。
“你怎么了?”陆寻裕也淌进了水里,将林倩儿将往岸上拉。
屠戮同门,杀害同伴。
林倩儿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陆寻裕拉她的动作让她吓了一大跳。像是见鬼了似的,不管不顾地大叫一声挣开他的手,整个人跌进了水里。在水里翻了一圈之后,浑身淌着水站了起来。
“是我啊,陆寻裕!”陆寻裕大声叫着,冲到林倩儿跟前,死死拽着她的手腕。
林倩儿满脸淌着水,泪水突然涌出,一下子蹲了下来,将脸埋在了陆寻裕手里抽泣起来。
陆寻裕也顺势蹲在了水里,任由林倩儿的泪水洒在自己手上。
“我或许果真是个怪物。”林倩儿突然抬起头,绝望地看着陆寻裕,“能将人变成怪物的怪物。“
“什么?”
“是我爹,杀死宋叔父,杀死衙役们的,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