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和林风一行人在百里山南坡搜寻已经是第二天了。此时,从浓密的枝叶间漏下的阳光渐渐变成橘红色,这一天看着又将过去,众人却仍旧只是在山中乱蹿,一星半点儿的线索也未能寻得。
被宋方当作领路人带在队伍中的皮毛商人小厮早在昨日进山不久便彻底迷失了方向。一行人失去了导向,完完全全沦为凭感觉胡乱行走。整整两天时间,多数时间都在兜圈子。
起初,宋方信心满满,认为凭借自己充足的准备和坚定的决心,定能找出小厮口中那处奇怪的场所,厘清这件怪事的始末。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湿热粘稠的空气,划破衣衫皮肤的荆棘,山林中所有的一切,正在一点一点地磨光包括宋方在内的所有人的力气和信心。这片本不辽阔的山林似乎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地延展开,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蒙住了所有人的心。
而这些人当中,最辛苦的莫过于这起事件的当事人。
虽然这个怯懦的小厮一早便承认自己已经忘记路径,但仍然被要求与林风走在众人的前面探路。宋方的说法是,希望他在行进过程当中能回忆起曾经走过的路径。自觉被寄予厚望的小厮看着两天来出现在视野中几乎一模一样的山林,觉得每一眼都无比陌生。而每多走一步,眼里的陌生风景每多一分,他的压力就越大一分。走到此时,他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要靠林风的搀扶才能蹒跚前进。
越来越多的光线从头顶洒下来,林风举目观察,意识到此时正在穿越的茂密树木开始稀疏起来。不多时,当打头的二人终于从一株粗大的松木后钻出来时,正迎着这一天最后的一抹夕阳。
已经在耳边轰鸣多时的瀑布,带着被夕阳染红的模样从二人左边高高的断崖上倾泄而下,翻腾着泡沫的水流咆哮着砸向地面,形成一弯深不见底的水潭。一道缓缓的斜坡在二人面前倾斜着向下延伸而去,与林中湿软的泥地不同,全部由碎石组成的斜坡上无法生长树木,只在石块的缝隙间稀稀落落地长着些及膝高的细草。斜坡下到底,地面仍然全是细碎的石块,围绕着水潭形成一片河滩一样的地方。靠近水潭的石块被不停飞溅的流水打湿,青色石头上的水渍让没有植物遮挡的光溜溜石头看起来像是黑色的一般。
林风停下脚步,四下里观察了一番,再看看小厮的疲态,叹了口气,便撂下他一个人歪歪扭扭地站在满是石块的斜坡上,回身走到刚刚钻出树林,正对着眼前景色发呆的宋方脚下,仰起头对他说道:“大人,”说着他指了指身后斜坡下的石滩,“咱们在山中行了许久,大伙皆疲惫不堪。坡下地势平坦又有水源,四周开阔易于观察,最适合宿营。不如咱们今夜便在此歇息如何?”
宋方看向坡下,瀑布落下形成的幽深水潭带着一股略显诡异的深蓝色,不停冲击的水流让潭水像一块不停颤动的宝石,似乎里面正酝孕育着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要破水而出。水潭朝着相反方向,向着地势较低处像一条河一样横亘在众人眼前。然而这条河却只往前延伸了百余米便嘎然而止。瀑布水流巨大的力量到了这里似乎是被潜藏在地底的怪物给吞掉了,水流再也无力冲开泥土石块前进。在此处形成了一汪湖水,在无风无雨的晴朗黄昏中,如同在起风天一样,不停地轻轻摇晃。
宋方看着对面山梁背后隐去半个身影的太阳,原本想让众人加快脚步再行一程,待到天完全黑尽后再停歇休息。但环顾四周,只见众人个个筋疲力尽,精神萎靡,全都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自己,等着自己下令停止前进。他只得叹气道:“那好吧,今日就在水潭尽头处歇息,明早再行。”
得到指示的众人如获大赦,纷纷加快脚步往坡底水潭尽头奔去。一时间,斜坡上的石头被匆忙的脚步踩得哗哗往下滚落,像一条由石头组成的河流,裹挟着众人像扑火的飞蛾一般前仆后继,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外光线逐渐消失的地方飞奔而去。
宋方停留在坡顶,看着即将消失的太阳发呆。林风唤了他一声,见他没有反应,便往上跨出一步。石头被踩上发出的咯吱声让宋方回过神来,他抱歉地对林风笑笑,伸出手将他拉上来站在到了自己身边。
两人并排站在树林和碎石斜坡的交界处,身后是渐渐没入夜色的密林,脚边是硌脚的石块和稀疏的细草。看着在石滩上为过夜做准备而忙忙碌碌的随从们,两个人好一阵子默默无语。不一时,坡底生起了篝火,因前日下雨而未完全干透的木柴燃烧起来生出一缕缕青色的烟,被远处瀑布巨大水流带起的风追逐着在半空中不停旋转,像是大雨之前在天空中翻滚的雨云一般。
此情此景似乎触动了宋方,只见他苦笑一声,不无辛酸地说道:“果真是时乖运蹇,万事皆不顺遂啊!朝堂之上已无我宋方立足之地,本想着在些偏远之处能做出些于地方有利之功,也不枉我一腔未酬之志。哪里知道,连如此小小心愿也无法达成。”
“大人,”林风面有难色,似乎是想说什么,挣扎一番后却始终开不了口。
宋方摆摆手,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无奈地笑笑说道:“我知道林风你想说什么,其实,我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清楚呢?世事于我,已是这般艰难冷酷,就让我任性一次,做些能让自己宽心的事吧。”
“大人,林风并不是责怪大人的意思。”林风说着垂下了脑袋。
“我知道。”宋方拍拍林风的肩膀,“我变番不问前因后果,冲动行事,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失意找一个发泄的出口而已。林风你知道,我就是无法承认自己已经失败,无法再有任何作为这个事实。只能碌碌无为,了此残生的前景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我却视而不见。却在这寻常事件上大做文章,兴师动众,让无辜的随从们,还有林风你,陪着我做无谓的折腾。实际上不过是我在没事找事而已,想让自己有事做想让自己舒心。这么讲起来,我确实是有些卑鄙下作啊。”
看着宋方陷入到深深的自我谴责和矛盾中,林风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自己内的矛盾与纠结并不比他少,就开不了口劝解他。毕竟,尚且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的人,又如何有资格劝解他们?他只能默默地祈祷这件事快点结束,一行人赶快离开这个地方,这样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解脱。
两人沉默许久,好一阵之后这才发觉,水潭尽头的宿营处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瀑布水声巨大,尽管众人离得稍远,但仍然还处在巨大的轰鸣声余威之下。所以当宋方与林风二人注意到底下的异常时,引起骚动的小厮已经爬上了对面山梁的半山腰。在他的后面,两个随从手脚并用,紧紧跟在后面。
宋方看得一脸疑惑:“这个小厮,莫不是想逃。难道真如林风你先前猜测的那样,是这小厮谋害了主人?”
林风愣愣发着呆,仿佛没有听到宋方的问话。他看看着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小厮突然来了精神,朝着太阳消失的地方奋力前进着。一刹那间,一股深深的不安涌上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