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庄园大门紧闭,院墙内外除了知了的聒噪声便再无半点儿声响。此时正值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又时逢正午,地处潮湿酷热的后宛城,纵然有百里荷塘送来凉意,却终究还是敌不过七月里流火的日光。正因为如此,这静谧得有些怪异的气氛,原本应该能够引起一两个人的注意的,可在这样的天气里,也通通都被忽略掉了。
楚月作为主人家当先一步迈上了门前台阶,在轻敲了两下门后发现无人应答,一边卯足了劲重重地拍起门来一边扭过头带着歉意向一众被太阳晒得东倒西歪的同伴说道:“想来天气炎热,应门的仆役躲懒去了。”
楚月话音未落,便“哎呀”一声朝前扑去。原本大门并未上闩,她这稍稍一用力,便将虚掩着的大门给推开了。好在大门厚重,楚月身子娇弱,这一推力量不够,仅仅也只是将门撞开了一条能容人通过的缝便停下不动了,倒是将楚月惊出了一阵冷汗。
“竟然连门都懒得闩上了,”楚月双手吊住铜制门环,带着僵硬着笑容看着众人说道,“让各位见笑了。”
“笑不笑都无所谓了!”褚江河拨开挡在身前的众人走上前来,边说话边帮着楚月推开大门,“先给口水来喝,嗓子都快冒烟了!”
陆寻裕不满地看着师父埋怨道:“似你这般话多,嗓子不冒烟才是奇怪。”
褚江河扭头恨恨地瞪着徒弟,抬起一只手作势要打:“话最多的明明是你这个小兔崽子!”
“够了!”被这师徒二人喋喋不休地争执吵得心烦的龙川突然开口喝止了二人,“你们以为你们此来是作客来的吗?”
“大家都别争了,”楚月这时拿出了主人的姿态居中劝起和来,“远来即是客,既然到了我楚家庄园,就先安顿下来再说。天大的事,也大不是人是不是?”说着便和褚江河一同发力将大门推得更敞开了些,请众人入内。
龙川满腹心事,被搅得心烦意乱,什么也没想当先便跨进了院子。众人见这架是吵不起来了,或悻悻然或松一口气,都跟着鱼贯进入了院子。
当熊小满最后一个背着宋吉祥的尸体跨过高高的门槛后,原本被楚月与褚江河把住的木门像突然活了过来一般,一股怪力透出竟挣开了两人四只手的抓扯,“嘎”地一声叫着弹了回去。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传来的,另有无数细碎的声响传来。若是龙老四此时在场,他一定能听得出那断断续续的细碎声响,与他经历火焚那一日在地道中听到的爆炸声几乎一模一样。惟一不同的只是当看他听到的声音就在耳朵,伴随着能闪瞎人眼的烈焰震耳欲聋,而此下那隐约的声响,却如同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
龙川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暗道一声糟糕,急步后退时却发现已无路可退。众人挤在他的身后,将已经关闭的大门挡得结结实实。他放眼四望,目光越过无法翻越的高耸着的大门门楼,落在了向两边延伸而去的约丈许高矮的围墙。这围墙虽然也不算矮,可凭龙川的轻功想要翻墙而出也是小菜一碟而已。然而,眨眼之间,就在他准备提气凌空跃起之时,那细碎的声响猛地蹿近了。因为大门被怪异地关闭,众人已如惊弓之鸟,这番细碎动静不止龙川,其余众人尽皆注意到了,此时正如一群迷路的水鸟一般,凑在一处四下里打量似乎正在寻找声音来源。
“不好,是地下。”林倩儿也已察觉到了此地有古怪,立刻便抓起了身边的陆寻裕的手。可就是这一瞬间,众人耳畔听闻得一阵轰鸣声起,脚下突然一空。任凭龙川与林倩儿如何好身手,也无法在立足不稳之时施展出来。众人一齐发出一阵惊呼,随即声音与身形便都被泥土沙石给全部掩盖了。
铺天盖地的泥石与烟尘四起,众人脚下无根,纷纷如同落叶般坠落。在下坠的过程中,落难之人不约而同地仰面朝上,似乎用眼睛盯着白晃晃的天光就能借着那灼热的力量腾空而起逃出生天。然而奇迹终是没能发生,反倒是在泥土烟尘彻底遮住众人双眼之前一处阴影掠过挡住了头顶天光。落难众人中,谁也认不出那逆着光的人影到底是谁,只有楚月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止住了惊呼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已经快到芙蓉渡口的楚秀一行人心急如焚,却奈何不得逆水而行的船只速度缓慢,三人各怀心事,顶着白花花的日头,在船舱与甲板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似乎这么一来一回地走着便能让船只加快靠岸一样。
这边李临风刚刚围着甲板绕了一圈儿倚半栏杆出神,楚秀又按捺不住走上了甲板。他双手抓着栏杆,斜睨了李临风一眼,便眯起眼睛眺望芙蓉的方向,熟悉的河岸线条已经映入眼帘,一想到就快要让李临风倒霉了,他恨不得拽上对方一起跳下船去游向渡口。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反复想着那处专门为李临风而设下陷阱,期待着它带来的惊喜。
普通陷坑的作法是掘开地面,再以树枝木板等物遮盖再覆以沙石落叶以作伪装,令人踏上便陷落下去。可李临风这等潜逃十数载未被任何人找到之人,必定行事极为谨慎小心,且他武功高强,目力耳力皆过于常人,那掘开的陷坑拢音,难保不会被其识破。为了对付他,楚秀难得地聪明了一回,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楚家庄园地底下纵横交错的地道,挖掘到了大门底下。在地道顶上灌满了火油硝石,只等李临风跨进楚家庄园大门,便有值守的仆役点燃引线炸垮地面让落足于门后之人陷落下来。那地道距地面足足隔了三尺厚的泥石,任他李临风如苍蝇般机警也无法察觉出半点儿不妥。
这布置陷坑之事机密不宜声张,楚秀便亲自在后山试验了无数次,终于掌握了适当的火油硝石用量,务必要使李临风陷落下来又不伤其性命。同时,地底四周还安置了一经爆炸便会撒出的大网,就算他李临风陷落下来没被震晕,也会落入罗网挣脱不得,只得乖乖束手就擒。这一番布置目的就是要活捉李临风,可这并不是说楚秀不想要他的命。相反地,楚秀活的这大半辈子,除了用来疼爱楚月与讨好夫人,就是用来思考如何要了李临风的命了。不过此时他却不能取了这个人的命,这个陷坑不过是开场的锣鼓,好戏都还在后头。而至于林倩儿那个死丫头,更是不在话,若是她敢动楚月一根汗毛,楚秀定要叫她死得难看。
一想到这里,楚秀便兴奋地直转眼珠子。李临风根本从未将楚秀放在眼里,此时更兼为夫人之死与楚月被掳走而忧心,更是无暇理会这个人。反倒是同行的苏木,一早便注意到了楚秀古怪的表情。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大致搞清楚了。楚月明明是楚夫人与李临风的女儿,却随了楚秀的姓,想来并不楚夫人改嫁。这么一想来,那就是楚秀被戴了绿帽子了。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再看看楚秀那时时压抑着却又不时流露出的几乎要活吞了李临风的表情,苏木就更加确信自己的这个推测了。加之楚秀此次是带了楚夫人身亡的消息而来,又从自己这里得知楚月被林倩儿掳走的消息,原本应是双重打击,可苏木却从那个笨重得如同一截大树一样的男人身上看不到一点儿应该有的伤痛焦虑。依照楚秀现在遮遮掩掩着的得意之态,怕是楚夫人的死因也要成疑了。想来想去,苏木开始警觉起来,若是事态如此发展下去,恐怕对自己就会不利了。
若是眼下之事都是这个楚秀作祟,意在报复红杏出墙的楚夫人,那楚夫人之死必有蹊跷。而此番他们前往楚家庄园,也定然不是处理楚夫人后事与营救楚月,更不是楚秀隐晦地表示出来的要以楚月救活楚夫人。若果真是楚秀害死了楚夫人,那他接下来要做的,必定是要铲除让他蒙羞的私生女楚月,以达到报复李临风的目的。那么照苏木自己的说法掳劫了楚月的林倩儿,岂不就成了帮助楚秀报仇的大恩人了。想来楚秀若是存心报复,定是计划周详,必定占了上风。若他偏向林倩儿,自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倒是帮林倩儿那个贱人的帮了?一想这里,苏木便急得要跳脚。她深知自己不借助他人之人,绝难伤到林倩儿分毫。而此番,自己好不容易让李临风对她起了杀心,若是因为楚秀从中作梗坏了好事,就算以后再有其它机会除掉林倩儿,也不如这个机会解恨。毕竟李临风是林倩儿叫了十几年爹爹的人,不管林倩儿如今如何怨恨他,若她最终死于他手,她所受到了痛苦定会甚于死于其他人之手百倍千倍。对于这个凭空出现,偷走了陆寻裕又害死了青黛的凶手,苏木觉得自己此生若不能取她性命报仇,自己到死那天也会闭不上眼睛。此时的她暗暗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错失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