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带着伤员累赘的李临风和楚秀,虽然最晚从万家楼出发,却成了第一个到达天星山附近的人。不过,二人为了争论到底是该直接杀上天星山逼迫对方交出楚月还是偷偷摸摸另想它法而争执良久,反倒让肃魔盟大军后来居上赶到了二人前头。李临风见状,不由分说拽起了楚秀,二人故技重施。打倒了两个不知哪个门派的倒霉鬼塞上了他们的嘴巴将其绑到了远离道路的树木上,并剥下了他们的衣服换在了自己身上,混入了乌泱泱的人群之中。
并不长的上山道路,因为人群拥挤缺乏指挥,再加上天降细雨路面湿滑,造成了行动迟缓。但也正因为这样,李临风二人才有机会对因为前进不了而躲在一旁偷懒的人下了手。缓慢的进行速度让楚秀几度想脱下并不合身的衣服越过这一队蜗牛般的队伍直接杀上天星山,而一直对直闯天星山持反对意见的李临风几番阻止了楚秀的举动,强迫对方跟随他一起留在了队伍之中。
当肃魔盟大部突破了天星山不甚牢固的外围防守,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大门口时,这一幕熟悉的如同噩梦般的场景令丁雪原全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便凝固了。
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在这个傍晚时分终于下了雨,可原本应该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夏日阵雨,此时却像着了魔似地赖着不走,倒像足了冬日里的绵绵细雨。
肃魔盟众人的愤怒并没有因为山路难行而被消磨掉一分一毫,相反地,时间每流逝多一瞬间,积聚在众人胸中的愤怒便多上一分。及至众人拖拖拉拉,于沿途之上扫清了天星山为数不多的几处岗哨来到其大本营时,未能在那些倒霉的值哨弟子身上发泄完的怒气像火油一般蔓延开来,只需一星半点儿的火花,便能将天星山烧成白地。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叫骂,像是浓密的雨云背后阵阵惊雷。一瞬间,时间仿佛倒退回了多年前那个同样下着细雨的日子。而已经高过丁道西几乎一整个头的丁雪原也跟着时间倒退回了那个时候,高大的身子不觉缩小成了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孩。他望着不停叫嚣的闯入者,望着寥寥无几的守卫者,想到自己年少时立下的誓言,那不久之前几乎已经显露出清晰模样的誓言。可眼下,他为之倾注了所有力量与心血的东西,原本他以为转眼会变成现实的东西,却像沙子堆积起来的山丘,被一阵风吹过便轰然倒塌没了半分形状。无力感裹挟着雨水,像冰冷的蛇一样缠住了他,让他忍不住紧紧盯着丁道西,虽然不抱任何希望,却仍然心存一丝侥幸,企图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儿力量。
丁雪原的脸跟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几乎成了一个颜色,然而当他将目光投到跟许多年前一样站在他身前以侧脸对着他的丁道西时,无比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跟自己一样退回了过去。岁月与苦难留在他脸上身上的印记如同地上的灰尘一般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只是,那个曾经像是陷入泥潭一般挣扎不得人,却褪去了遮掩不住的无力,变得像一株挺立在狂风暴雨中的大树。
丁道西沉静如水的模样让丁雪原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使劲儿的眨了好几次眼睛,似乎是想驱散笼罩在眼前的幻象。当他确定眼前这个明明站在刀刃剑锋之上却如同统领着千军万马即将奔向胜利之人是丁道西无误后,原本希望在其身上找到依靠的无助之人,却又不敢靠上去了。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站立不稳之人,眼见得悬崖边一株摇摇欲坠的树木,怎么也不敢冒险靠上前去。
毫无组织吵吵嚷嚷的肃魔盟虽然至今没有派出一个代表来将事情说清楚,可仅仅是他们的突然闯入和一些些只言片语,也已经让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昏头的丁雪原大概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丁道西将最大的宝押在了龙川的身上,可也正是这个天星山最为倚重的神兵,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变成了一只只想吞噬一切的怪兽。
可对面对这近乎于毁灭的打击时,丁道西竟出奇地镇定。若非丁雪原已然洞悉内情,否则仅就丁道西的表现来说,他准会以为天星山已胜券在握。他不无忧虑地望着师父,心底升起一股隐隐的不安,几番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而此时的丁道西,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强烈不安,终于将审视胜利成果一样的目光从乌泱泱的人群上收了回来,含着一抹笑轻声向徒弟问道:“怎么雪原,你觉得为师疯了是不是?”
丁雪原猛然一惊,用几乎可称得上惊恐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垂下头,缩起了脖子一言不发。
丁道西见状,一手捋着颌下胡须一手背在身后竟哈哈大笑了几声,引得其身后最靠前一小撮人一阵紧张地骚动。
“同样的错误,为师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丁道西走近了丁雪原,将一只手放在他肩头上重重地拍了几下。
丁雪原抬起头来迎上了丁道西的目光,并从他发着光的眼里读出了一些对方想传达给他的信息。
而此时混在肃魔盟队伍中,几乎是落在了最后的李临风与楚秀,却对前方情形浑然不知。眼见得已快进入天星山大门,队伍却停了下来,在经过长时间的等待之后,队伍也丝毫没有再继续移动的意思。好不容易才被李临风劝阻下来的楚秀再一次急躁起来,而这一次李临风的阻止又更加强硬了几分。
楚秀将李临风拉到一边,背对着或东倒西歪坐着躺着休息或伸长了脖子徒劳地想看清前方情形的众人,也顾不得是否会有人听到他们说话了,急吼吼地说道:“咱们俩这怕是混进了不入流的尾巴里了,怕是里头打翻天了这里的人也不会有机会进去看上一眼,咱们若是久久呆在这里,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自以为自己这番推论天衣无缝且能打动对方的楚秀,话音未落便拽着李临风试图挤开拥挤的人群冲入天星山救出楚月。
虎背熊腰的楚秀一番冲撞,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为了避免引起更多人的注意从而显露身份,李临风只得暂时耐下性子不与急躁的楚秀发生更大的冲突,随着他往前挤出了十数步。然而,二人的前进道路也就到此为止了,横七竖八挡在道路上的人吵吵嚷嚷骂骂咧咧,除非二人各生出一对翅膀否则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这群又疲惫又愤怒的人。李临风趁机将楚秀拉向一边,二人再一次在周围人的白眼与抱怨中从人群里穿行而过,这次却是横向移动到了并没有路的树丛边。
“这一群小崽子!”楚秀恶狠狠地瞪着拦住了他去路的众人,“我非得把他们的头一颗一颗地拧下来,还有你这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说着他猛地甩开李临风的手,不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李临风移步到楚秀身后,挡在了这个随时可能冲动的人与后方人群之间,在听到对方的谩骂后甚至都没有力气生气,反倒是笑着问道:“你以为我会怕那些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楚秀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嘴上却不肯服软,嘟囔着反驳道:“若非如此,你为何推三阻四不肯前进?要知道,我们晚到一瞬,小月的危险就多上一分!”
听楚秀提起楚月来,李临风的神色在瞬间一凛正色道:“没有人想要一个死了的魔教后裔,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若是前去救援她的人愚蠢地将头伸进了敌人的陷阱里,等这暂时过去了,她的境遇可就不好说了。”
“你什么意思?”楚秀没从李临风的话里听出什么,只牢牢地抓住了楚秀可能会遭遇不测这一点。
李临风回头确认了一下离二人最近之人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才说道:“你可知道什么是瓮中捉鳖?”
楚秀像是被人揭了短处似的一阵局促,忿忿然说道:“难道此时你竟在向我炫耀你读过书?”
李临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珠子朝一侧转了转:“他们就是赶着投进瓮中去的鳖,难道你想跟他们一起?”
楚秀的神色也渐渐凝固起来,竟感觉到后背心一阵凉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