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陆寻裕退回到驴拉板车边,垂着头在林倩儿身边跟着板车慢慢地挪动着脚步,“原本是我一心要让你脱离这一切,到头来我却成了那个拉着你往前走的人。”
林倩儿轻轻摇摇头说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想你只是理解了我的感受而已。”
陆寻裕抬起头来正好迎上林倩儿目光,他显得有些慌乱,却没有如先前一般躲开。
“无论是我还是你师父,”林倩儿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陆寻裕的手,“还有现在的你,如果不能亲眼看到所有这些纷争最后的落幕,内心是永远得不到安宁的。”
“可是,”陆寻裕虽然表现出了妥协,内心却仍然没有停止挣扎,“倩儿你,还有师父,你们真的只是想做一个旁观者吗?”
林倩儿被陆寻裕一语击中了要害,顿时语塞。就在她心虚地想要放开陆寻裕的手时,陆寻裕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林倩儿的脸忽而变得通红,转瞬又一阵惨白,在她冷漠的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只怪物正在撕扯着她。
“以血偿血,以命抵命。天理昭彰,报应不爽。”陆寻裕喃喃地念叨起来。
“你说什么?”林倩儿似乎被吓了一掉,浑身都抖了一下。
陆寻裕沉着脸看着林倩儿说道:“你会杀了他们吗?杀了他们之后,你会得到你所说的平静吗?”
陆寻裕没有指名道姓,林倩儿却也不问,她用力咽下一口口水,像是在咽下一把刀一样:“我不知道。”
褚江河回过头,不满地看着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的二人催促道:“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不要再磨蹭了。”
陆寻裕捏了捏林倩儿的手,二人再次目光相接时,只一瞬间,他就像是丢掉了压在背上的大石头一样露出她熟悉轻松表情:“不管前面是什么,我们一起去。若是没有路了,我便拉你回来,拉不回过大不了我就跟你一起跳下去。”
“还有你,”褚江河突然又嚷嚷起来,“真不愧是万家楼调教出来的弟子,贪生怕死!”
陆寻裕与林倩儿回头,才发现褚江河这话是对着远远落在了后头的尹恒说的。
尹恒闻言,脸颊立刻染上了羞愧了红色。只见他动了动脚,却又犹豫着收了回去,仿佛眼前有一道旁人都看不见的墙挡在他跟前。也许是褚江河的嘲讽最终还是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因为其它原因,在一阵长时间的犹豫之后,他终于停止了让人困惑的纠结,迅速移步到了驴拉板车旁边。不过他却没有就褚江河的嘲讽作出反驳,一言不发地凑到了姜云楷身边,十分多余且动作僵硬地将其左右挪动了一下。
褚江河眯起眼睛,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不过他最终还是只咂了咂嘴,一个字也没多说,转身便带路继续朝前走了起来。
而想要迅速行动起来的许和书,也如同褚江河一般,遇上了不小的阻碍。
在得知万家楼竟然燃起大火的消息后,许和书脑海中冒出第一个念头就是往回走。不过在第二天清晨,当过路人带来了万家楼中几乎所有人都被大火烧死,肃魔盟留守海城的大部队已经浩浩荡荡杀上山的消息时,对于将自己困在此处无法行动的理由,他已经与昨夜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面对着几乎不能动弹的沈烟与许燕佳,在昨天夜里时,许和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而到了这天早上,他却对于这阻挡了他前去送死二人无比感激。不过,就在他放弃回万家楼,转而想前往天星山探听消息时,已经行动自如的沈烟与许燕佳却又第二次绊住了他的脚。
这倒不是说沈烟不愿配合许和书的行动,相反地,她像个死人一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任凭着许和书摆布。许和书当然傻气地认为沈烟如此表现除了顺从他这个相公之外没有其它的理由,可即使迟钝如许和书,也能感受到这所谓的“顺从”之外,还存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正是这些东西,压得许和书喘不过气来。
与沈烟的静相反,许燕佳一能行动了便闹腾了起来。莫名其妙中了毒不动弹的许燕佳,从被父亲强行带离万家楼开始,心中便憋着一股邪火。及至眼下,听闻了万家楼被大火焚毁,百年基业、上百条人命全部付之一炬,而所有的罪责又全数被推到了万家楼头上,她一刻也坐不住了,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回万家楼去一看究竟。许和书不是很能理解许燕佳的愤怒,因为在他看来,不会武功也从不曾参与万家楼任何事务的女儿,不应该对万家楼的遭遇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可此时的许燕佳,却表露出一股比自家房子被烧了更急切更忧虑的模样。这反倒让很快就让自己平静下来的许和书心中升起一股对师门的愧疚之情。
“眼下回万家楼,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是自投罗网。”许和书见没有劝说沈烟的必要,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劝说许燕佳上,“肃魔盟原本就来者不善,眼下他们那么多人死在了万家楼,若是万家楼还有一丁点儿没被烧成炭的东西,也得给他们踏平了。你想想我们这时若是回去,会遇上什么?”
“我不管!”许燕佳被许和书强行按在椅子里坐着,挣扎无果后便用手掌重重地拍打着椅子扶手,“我就是算是死也要明明白白地死在万家楼,而不是不明不白地在外苟且偷生。”
“你想弄明白什么?”许和书这时才觉得自己稍微跟上了一点儿许燕佳的思路。
“我要看看是谁毁了万家楼。”许燕佳瞪着父亲,“难道你就只想着逃命不想弄明白这个吗?”
面对女儿的指责,许和书显得有一丝赧然,不过他立刻便又打起精神说道:“我知道,作为一派掌门,在大难临头之际只顾自己逃命于理有亏。可若我不这么做,连你们都保不住。你说得对,我当然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要前往天星山。这件事绝对跟他们脱不开关系,就连肃魔盟,也一定也他们有所瓜葛!”
“爹你别傻了。”许燕佳将拍痛的手掌放在大腿上来来回回地搓着,对着许和书轻轻地摇摇头,“谁会不知道这事儿一定是天星山联合肃魔盟搞的鬼?肃魔盟集结起来讨伐万家楼,这根本就是天星山撺掇指使的。可是,只有他们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和书放下了按住许燕佳肩头的手,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女儿,希望从脑子灵光的她嘴里听到点儿其它的意见。
“若肃魔盟当真是由天星山统领,所有人的中毒、万家楼的大火皆是在其授意下进行,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在毁了万家楼的同时,烧死那么多肃魔盟的人?就算是天星山过河拆桥,第一肃魔盟的人没那么傻会对自己下毒手,第二就算天星山丧心病狂下了毒手,难道他们就不怕肃魔盟剩下的人找他们算账?天星山一直以来躲在阴影里,无时无刻不在谋划如何重振昔日雄风。而这件事一出,万家楼自然是如天星山所愿被毁,可矛盾就会被引到他们自己身上去。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许燕佳一口气说完,不觉脸颊已经憋得通红,赶紧张大了嘴狠狠地吸了几口气。
“你的意思是说,”许和书挠挠头,难得聪明了一回,“这里头还有其他人在搞鬼?”
许燕佳点点头:“绝对没有错。”
“那是谁你知道吗?”许和书眼巴巴地问道。
许燕佳摇摇头:“所以我们才要回去看了个究竟!”
“你是不是在怀疑谁?”许和书虽然脑子不甚灵光,却十分了解自己的女儿。
被许和书这么一问,许燕佳像是做坏事被人当场拿住了一样,顿时面露窘迫,可嘴上却不承认:“我要是知道是谁就好了。”
许和书叹了一口气,知道许燕佳不愿说那么无论自己怎么逼问都是没有用的。可眼下无论是从自身的安全来考虑,或是从今后的打算来考虑,都不能意气用事返回万家楼送死。许和书绞尽脑汁寻找一个能够说服许燕佳的理由,几番挣扎无果后他突然灵光一现,将目标放到了许燕佳自己的论调上,这么一来果然立刻便找到了突破口:“照燕佳你的说法,那藏起来的势力显然不止要对付万家楼,天星山看来也是他们的目标。眼下万家楼已然被毁,肃魔盟虽然暂时还没有行动,但可以预见,他们的下一步目标就是天星山。那个藏起来的家伙,自然也会随之向天星山转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燕佳听了父亲一席话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很难将眼前这个努力开动脑筋思考问题的人与自己那个迟钝又木讷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许和书被女儿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僵硬地扯动嘴角笑了笑:“我说得不对吗?”
许燕佳摇摇头:“你说得很对。”
与这两路人马相反,李临风与楚秀没有在是否应该前往天星山的问题上发生任何分歧,二人行动迅速,很快便赶超到了先于二人出发的众人。
而此时,对万家楼发生的一切尚不清楚的天星山,根本不知道各路人马正如涓涓细流一般汇聚起来向他们扑来。他们正焦急地等待着的,只是突然与其中断了消息往来龙川的消息。
那只每日造访万家楼的信鸽,凭着人类难以想象的记忆力与判断力,在冲天的大火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熟悉的院子。无奈火光冲天,信鸽只得固执地盘旋在高空,等待时机。然而它不知道的是,它要寻找人的,早在大火起时便已经离开了这里。在万家楼的每一处燃起大火后,龙川迅速赶到了惟一一个被他故意遗漏的地方。然而当他破门而入之时,却发现自己要找的人早已没有了踪影。
倒在客厅内的小丫头早已被外头的火光与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吓得魂飞魄散,见到龙川时犹如见到天神一般双眼放出光芒来。然而,就是她拼尽全力告诉龙川许燕佳在火起之时便被许和书带走后,这位天神并没有向他降下恩泽。他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在小丫头以为她会得救之时,他却带着满意的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片刻之后,万家楼中惟一处于黑暗中的院落也腾起了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