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了她自己!”楚秀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说出这句话后便“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李临风油然而生一股负罪感。这是因为在他的脑子能够用来思考后,占据了他整个思维里,并不是悲伤,而是深深的不甘。
当年的他离开时并没有立刻远走他方,而是躲在百里山深深的丛林中,暗窥视着被自己离弃的爱人的一举一动。他看着她怀着他的孩子与别人举办了草草的成亲仪式,看着她在总坛来人的帮助下在废墟上一砖一瓦盖起了庄园,看着她挖出连通百里山的暗道,看着她建起供奉她信仰神祗的庙宇,看着他们的女儿出生。他明白自己的离开对爱人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可为了不让她毁了自己,也毁了他们的后代,他别无选择。
那时的李临风担心爱人会熬不过而寻短见,没日没夜地暗中守在她周围。这时想起来,竟觉得无比讽刺。自己的离开并没有打倒那个倔强的女子,反而是点燃了她的斗志。自己将她赶到了一条断头路上,以为能让她停下来,却不料只是让她更加疯狂不顾危险攀着峭壁往上爬了起来。而真正逼得她松开手任由自己跌落的,却不是自己,而是那个他从来不曾放在眼里的楚秀。
李临风这才意识到,他自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情,不过是一场不断地穿梭在谎言与血腥中的噩梦。真正击垮那个能扛住所有肮脏与恐惧的女子的,却是他李临风不屑一顾的细水长流的温情。
十数年相濡以沫的陪伴,到底还是胜过了短暂如烟火闪现的意乱情迷。
李临风看着瘫倒在他脚下,活像一摊烂泥一样的楚秀,不禁感到一阵迷惑。这个长相粗糙头脑愚笨的大个子,到底是因为显露出了哪种物质才成为了她的选择?有很长一段时间,李临风认为自己知道这个答案。而答案就是她为了报复离她而去的自己,随意挑选一个男子替代自己。至于这个男子是谁,则根本一点儿都不重要。可是到了今天,刚才了眼下这一刻,李临风才隐隐感到自己好像错了。
“你给我站起来!”李临风踹了楚秀一脚,“给我说清楚了。”
见楚秀仍然像一条死狗似地一动不动,李临风不得不弯下腰,双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待站直了身子之后,李临风腾出一只手来,手掌高高扬起后又重重地落在了楚秀的脸颊上。
楚秀被打得头歪向了一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巨大的冲击与疼痛到底还是起了作用,李临风揪住楚秀衣领的手感受到了来自己对方身体的力量,他试着松开了手,对方果然维持住了笔直的站姿。
“你把话说清楚了!”李临风这次没有动手,却更加严厉重复道。
“夫人她,悬在房梁下,”楚秀刚刚开口,身子便跟着摇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迎面冲撞了一下,“她的脚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他着闭上了眼睛,似乎睁着眼的话还能看到那双脚一样。
李临风的脸被万家楼的大火烤得绯红滚烫,此时却受了楚秀的影响变得煞白,因为在他眼前,也出现了一双不断晃动的脚。
楚秀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表情变得扭曲起来:“窗户是开着的,相对的两扇窗户都开着。”
李临风不明白楚秀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在他认为对方是悲伤过度言语不清之时,对方突然停止了抓扯头发,却又变本加厉死死抠住了自己的双臂。布料补撕扯的声音像是闷热的天气下大雨之前的隐隐雷鸣,似有若无,却又有着揪住人心的力量。
“是风,是穿堂风吹动了她。”楚秀猛地抬起头来,脸颊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道泪痕。
李临风明白,再大的穿堂风也吹不动一个人。他明白,而楚秀更明白,那双晃动不已的双腿只是证明了它们的主人刚刚被挂上房梁不久。
“窗户开着,风吹进去,多冷啊!”楚秀几乎将自己身上昂贵的衣料给扯碎了。
若是能早一刻,是否就能救下万念俱灰走上绝路的夫人?
楚秀不断地问自己同一个问题,却又不敢思想,不敢回答。
李临风使劲儿地甩了甩头,将眼前可怕的景象给甩开,再一次揪住了楚秀的衣领,恶狠狠地给了他答案:“她选择了要死,岂是你能够拦得住的?”说完他再次甩手给了陷在自责中出不来的一巴掌,“你给我清醒点儿,若你到这里来只是想来告诉我你多自责多悲伤,那你就可以滚了,我什么也不在乎!”
李临风的话里有东西触动到了楚秀,他像是一个从梦中惊醒的人,突然抓住了李临风的手臂:“小月在哪里,你找到小月了吗?”
楚秀的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那不是作为一个父亲担忧女儿时会露出的神色。那是一个即将溺水而亡之人,眼见得前方有一块浮木时不顾一切地想要扑上去的表情。
李临风:“你若不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你的。”
“总坛来了人,”楚秀眼神空洞,像是在背书一般说道,“夫人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们身上,他们却怪罪夫人食言藏匿了小月,并在争执中声称镇魂谱根本不在他们手中。他们不过是一直给夫人以暗示,好让夫人配合他们而已。”
楚秀接下来还说了些什么,李临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在“镇魂谱”三个字出现时,他不由得便
低下了头,却惊讶地发现,那黄金铸就的书本竟捏在自己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包裹着这本金光灿灿的书的,是一条几乎与黄金一般耀眼的素白绸布。绸布裹了黄金的书本几周,从自己的手里延伸出去。他顺着绸布往上看,试图找到此物从何而来,仰起头便看见这自自己手中延伸而出的绸布,绕过房梁后打了个死结。而在那个死结里的,正是那张他无比熟悉又陌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