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姜云楷见尹恒骤然间变了脸色,立刻关切地问道。这话说完后才猛然发觉他方才的话里包含了其它不得了的东西,“你说什么?”
“有人来过这里了。”尹恒盯着池子边的某个地方,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一听这话,姜云楷倒松了一口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尹恒,伸出一只手往池子边指指点点道:“当然有人来过了。今天一早那个送饭的仆役就来过,被吓得屁滚尿流后又召来了一大帮人,要不然怎么将江雨光从那上头给弄下来。”一提到江雨光,姜云楷又感到一阵不舒服,“我们还是走吧,尸体虽然已经被弄走了,可我总觉得江雨光的魂儿说不准还在这儿。”说着他抱起双臂夸张地抖了一下身体,“江雨光这个人从来就是个小心眼儿,当初挨了魔教头子一击毁了鼻子固然可怜。不过那时大家在百里山中遭遇,到底还算是光明正大的比试,拳脚无眼谁也不曾想会有这样的结果。可他就此怀恨在心,趁着人家不备之时行偷袭之举,确实有违侠义之道。眼下他死得这般委屈,见了我们还活着的人,恐怕是嫉妒得发疯!若是动起坏心思来,咱们怎么对付得了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鬼怪。”
“确实是死得委屈。”尹恒听着姜云楷越说越激动,自己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是吧,”姜云楷环顾四周,这里绿树浓阴,方才晒得人直喘气的骄阳到了这里也被瓦解成了星星点点的光斑,一股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跟着尹恒朝正对着楼下的那处阳光里走,边走还边念叨着,“还是站在太阳底下好一点儿,亮亮堂堂的。”
“对,太阳底下什么都藏不住。”尹恒低下头,眯起眼睛似有所指。
“你从方才开始就怪怪的,”姜云楷又凑到了尹恒身边,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
“我说有人来过了,不是说今天早上。”尹恒拂开姜云楷的手,指着自己落脚处前面一点儿的地方,“是昨夜有人来过。”
姜云楷顺着尹恒所指看过去,发现靠近水池的地面长满的青苔,而青苔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他皱了皱眉头,没能从中看出什么不妥:“当时闻讯而来的人特别多,大家一窝蜂似地拥向发现尸体的水池,到处都留下了脚印也不奇怪。”
“不对。”尹恒指着那一堆凌乱的脚印,“这里有两种脚印。”
“岂止两种!”姜云楷走近了些,低下头看着那些脚印,有些已经相互重叠在了一起难分彼此,“早上赶来这里的不下二十人,每个人的脚印都有不同,有多少人来了就有多少脚印不是吗?”
尹恒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走近姜云楷身边蹲了下来,指着一个被已经被其它脚印横着踩过的脚印,对跟着他蹲下身来的姜云楷说道,“这个脚印是不一样的,你看,”他指着这个脚印没有被其它脚印覆盖的前脚掌部分,“青苔被踩扁了,已经干了。”
姜云楷双肘撑在膝盖内侧,尽全力向前探出身子看了看发现果然如此,虽然他仍然没觉得这有何不妥,不过这倒让他佩服起尹恒的眼力来:“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隔了这么远,你居然能一眼就从这些凌乱的脚印里辨认出这个不起眼的异常来。不过,”他挠挠头,显得很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明白这怎么就说明了昨夜有人来过这里。”
“你看这些。”尹恒指了指旁边的脚印,“这里长年无人走动,石板上长满了青苔。厚厚的青苔又湿又滑,一脚踩上去稍不留神便会滑上一跤。你看这些,应该是今天早上留下的,因为被踩扁的青苔还保持着湿漉漉的样子。可是你看这个,”他又指着那只剩下半截的脚印,“青苔已经干了,这就说明这里并不是今天早上才被踩到的,而是更早一些的时间。”
经尹恒这一番解释,姜云楷顿时恍然大悟,不过他还是存有疑问:“那这脚印会不会是江雨光自己留下的,或者是送饭来的仆役留下的。昨天仆役应该将三餐都送到这里来了吧。”
“这里不是进楼的必经之路,仆役不会无缘无故到这里来绕一圈。而且,这一点我们可以向那仆役求证。不过,我想那也是多余的,因为他肯定不会走到这里来。”尹恒站起身来,盯着部分垮塌了的假山。
“那会不是会江雨光自己呢?”姜云楷重复着自己的猜想,接着又补充道,“或许他在值守时发现这处水池有什么异常,便下楼来查看了一番。接着回到楼上后还是不放心,便趴在栏杆上向下张望,结果栏杆突然断了,他就这么摔下来了。”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论有理有据,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尹恒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听了姜云楷一席话后显得有些困惑。不过姜云楷看得出来,自己并没有说服对方。尹恒虽然没说,或者是他自己尚且还未意识到,基于某种谁也说清楚的预感,他认定了江雨光的死一定有外人的因素。而看着尹恒因为自己的话而陷入困惑中,姜云楷不由得感到一阵抱歉,因为自己用来说服尹恒的理由,不过是事到临头自己的突发奇想,若说起依据却是一件都没有的。
“咱们再看看。”姜云楷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努力地想要弥补,又蹲下身子在凌乱的脚印中间仔细观察起来。
这里背对着旧哨楼,二人头顶上正是那处断裂的栏杆。早上得了仆役通报的人群涌入此地后,大多都聚集在离出入口更近一些的水池另一侧,另外也有少数几个人为了观察栏杆的断裂情况走到了这里。不过,毕竟大多数人都被尸体吸引了过去,走到这里来的人并不多。因此尽管众人为了仰头看清头顶的情况而在这里来来回回地转着圈留下了众多想到重叠的脚印,可相比于水池另一边众人聚集之处来说,已经算是保留得相当好的现场了。
姜云楷将两只手掌撑在了地上,小心避过众多脚印,自己的脸几乎凑到了地面上。他手脚并用,为了避免破坏脚印而张牙舞爪地在地上爬行了好一阵后,猛地跳了起来。因为长时间地垂低脑袋,他的脸颊涨得通红,与之极不相配的是,这时他的脸上居然出了恐惧的神色。
“怎么了?”正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的尹恒见姜云楷这副模样,一边询问一边就要迎上去。
“你别动!”姜云楷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已经离自己十数步远的尹恒企图走过来,“你是对的,这脚印不是江雨光的。”
“真的不是?”尹恒似乎为自己的推断得到姜云楷的认同而感到有些高兴,却又因为这种认同带来的事实而感到不安,“你看出什么来了?”
“你说得对,”姜云楷小心地避开自己的发现,跳着回到了尹恒身边,“若是昨日白天江雨光发现这里有异常,在楼上便可将此处一览无余根本无须下楼。而若是夜里他需要到此查看,则一定会掌灯前来。可混合在今天众人留下的脚印里的那些旧脚印,竟是凌乱不堪。”
一听到这里,尹恒立刻蹲下身子,学着方才姜云楷的样子用双手撑着地面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仔细查看。
“果真如此!”尹恒发现情况正如姜云楷所说,那些干了的脚印在新鲜的脚印重叠之下虽然时断时续,但经过仔细查看还是能看出由其组成了步伐十分凌乱,“这决不是在有灯火照明之下行走留下的。”
“对。”姜云楷面色凝重,“如若留下这些脚印的人手中掌有灯光,纵然脚下湿滑,也不过会让他的步伐变得小一些,而不会像这样一会儿双脚站定,一会儿又突然迈出一大步。这样的步伐分明就是一个在黑暗中试探着摸索前进的人留下的。”
尹恒站在了水池边上,抬起头又看了看楼上平台伸出来的屋檐,他伸手指向楼上:“那个人一定是将江雨光推下楼后,再走下楼来到了这里查看他是否真的已经死了。至于为何他不走到与哨楼入口较近的那一侧,则是因为那个。”
姜云楷顺着尹恒所指仰头看去,发现伸出来的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笼。
“入夜后这里惟一的光源便只有楼上平台的好盏灯笼。”尹恒接着说道,“凶手想要制造江雨光是意外身亡的假相,就不能取走那盏灯笼。可他必须得到确定江雨光已经死亡,否则此计就会穿帮。因此他不得不摸黑前来查看,而在夜里,惟一能让他稍微看清池子假山上的情景的,便只有平台之上悬挂着的那盏灯笼。至于断裂的栏杆,”
“我先前随众人已经上楼瞧过了,”姜云楷明白尹恒的意思,便向尚未查看过楼上情况的他解释道,“这座旧哨楼的确年久失修,连上楼的楼梯也有好几级已经腐朽缺失。那栏杆的断裂处我也看过了,断裂处参差不齐,木料早已发黑腐朽。可是,”这此情景在早上的他看来是江雨光不慎坠楼的铁证,可在了解到了楼下这些脚印的秘密后,这些铁证已经化作了松散的泥沙,轻轻一吹便失了形状。
“可是,若是武艺高强之人,以内力催逼掌风,要造成木料自然断裂的假相,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吧。”尹恒说出了姜云楷想说的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