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楷这些天来忙得不可开交。
龙川将抹布这个大礼送到了万致远手上后,自然就得到了此次英雄大会的主要筹办人的职务。如此抛头露面的好差事,万致远心中最属意的人选当然是万行云。不过眼下万行云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健康有所好转,却还远不到能操劳如此重大事务的程度。更何况,眼下万家楼要招待的,可是一群嚷嚷着万行云是借魔教禁术起死回生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万行云的身体条件允许,也总得避避嫌才好。龙川自然知道这如同一块大肥肉的差事,万致远是怀着如何不忍心又遗憾的心情才交给他的。不过已经布设好自己接下来每一步骤的龙川,已不再像从前受到这种施舍时那样失落了,眼下让他困扰不已的是如何让一众心灰意懒的万家楼弟子们打起精神来迎接这次的英雄大会。
长久以来,万家楼姓万不姓许的局面已然为全体弟子们悄悄默认。哪怕是许和书门下众弟子,对此虽心怀不满,却也只到了私下里发发牢骚的程度。不过,万行云伤重性命垂危,又莫名其妙痊愈,接着便生出万致远利用林倩儿施展魔教禁术救人的流言,令得肃魔盟找上门来要说法。这一系列事件令人应接不暇,将在万家楼内说一不二的万致远给推到了悬崖边上,让一直躲在他身后的许和书有了站出来的机会。同样的,这也给了一直屈居万致远弟子们之下的许家弟子们一个反扑的机会。可许家师徒们的这次反扑,却如同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包括许和书在内的众人,尚未来得航品尝到胜利是何滋味,就又被赶下了台。而且,许和书这边也被安上了一个擅自动用魔教禁术的罪名。
如此一来,门们弟子们彻底糊涂了。以禁锢魔教禁术,铲除魔教危害为立派之本的万家楼,在众弟子们以为收服了魔教最后的妖女,正是本派扬威立名的大好时机之际,竟然接二连三出现本派掌门擅用魔教禁术之事。更让人寒心的是,原本的盟友们另组联盟,浩浩荡荡杀上门来要说法时,两位掌门竟一个也拿不出一个说法来,只顾互相指责争斗拖延时日。昔日浩然正气的万家楼之风已经荡然无存,年轻的弟子们中间各种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这时突然间又要召开什么英雄大会,一众弟子突然间被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紧张气氛中给拎了出来,又给掷进了热闹非凡忙忙碌碌的宴会场景中。这就好像一个人原本认认真真地在看书写字,突然间有人在你耳朵边敲锣打鼓硬将你拽起来跳舞一样的别扭。
龙川面对着一众似乎在沉浸在上一段剧情中出不来的同伴们,感到十分的无力。以往作为他最得力助手的尹恒,眼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注定都是指望不上的了。在这种时候,龙川自然而然地退而求其次,将希望寄托在了不那么靠谱的姜云楷身上。虽然他也知道,在尹恒伤重未愈之际,要将姜云楷这个护着小鸡仔似的母鸡从虚弱又可怜的小鸡仔尹恒身边拉开肯定有一定的难度。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找不到姜云楷了。
尹恒还躺在床上,吊着一口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大夫开的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可他就是不见好,却反而越来越虚弱。可在这种时候,姜云楷竟丢下他自己跑了,整日里早出晚归不见人影。龙川遣了人一日几趟地到姜云楷的房间堵他,好不容易堵到人了,他竟然对龙川的召唤充耳不闻。继续他神龙见道不见尾的神秘行径,让龙川大为光火。
不过,整日里被各种琐碎事务缠得焦头烂额,还得分出心来注意林倩儿那边的动静,已经让龙川身心俱疲。想想寻求协助的希望渺茫,他干脆便放弃了这个念头,继续着自己像只陀螺似的运转。
姜云楷在知道龙川在找他后着实心慌了一阵,他可没有信心能在龙川面前完全瞒住李临风曾潜入万家楼的事。毕竟在他心里,他根本就无意为李临风隐藏,甚至巴不得将这个状告到两位掌门那里。可他终究还是不忍心逆了尹恒的心意,只好强忍着不将这事捅出去。不过,也因为这样,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泥淖之中。
当姜云楷还沉浸在许和书短暂反扑所带来的振奋人心的气氛中时,局面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逆转回归了万家楼的常态。这甚至也不能叫作常态,毕竟,从前的许和书虽然是个什么也管不了只会大呼小叫的挂牌掌门,可到底在明面上还能与万致远平起平坐。可眼下被沈烟与抹布给一连累,许和书算是彻底倒了台,眼看着就要作为罪人被清算了。
不过,万致远利用魔教禁术救活万行云的嫌疑可是尚未洗清的,眼下这二位掌门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清白干净。万致远之所以能占尽上风,不过是因为他一贯欺压许和书惯了罢了。如果在这个时候,能将李临风潜入的消息公开,使万致远竭力维护的林倩儿重新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那在给了万致远一击的同时,自然也会将摔倒的许和书给扯起来。
如此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姜云楷却只能干瞪着眼睛让它如沙子一般从自己指缝间溜走而无能为力。对他来说,相比于师门荣耀、师父前途,他最上心的到底还是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尹恒。将李临风的事件曝光,自然会起到打击万致远拯救许和书的目的,可一旦此事成真,林倩儿恐怕是难逃厄运。就算不丢掉性命,恐怕也难逃终生被囚的悲惨命运。姜云楷比谁都了解尹恒的心意,光是这几日的担忧,就已经快要了他的命了。若是林倩儿当真出了事,他悲伤心痛倒是次要的。若是他因此而迁怒自己,十多年的兄弟情谊就此断绝,那可就要要了姜云楷的命了。
不过,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替林倩儿隐瞒,可姜云楷却一点儿也没有就些放任林倩儿不管的意思。李临风是何等样的人物,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弃?姜云楷敢断定,李临风肯定还隐藏在万家楼周围,或者甚至就藏身在万家楼中,正在伺机接近林倩儿再次劝说他那个傻气的女儿跟她一起逃走。
想到林倩儿让姜云楷感觉到十分矛盾。一方面,他对这个引起所有一切争端,同时也让尹恒牵挂不已的女子充满了怨恨。而另一方面,面对着宁愿牺牲自己换取他人安宁,却始终躲不过暗算不断受伤的这个既刚强又柔弱的女子,他又怀着一份不愿承认的钦佩。
而最让姜云楷在意的,还是尹恒。这个与自己小人一起长大,事事细心周到的尹恒,也不知从何时起,便如同撞了邪一般变得不正常起来。先是莫名其妙地与亲密无间的龙川产生嫌隙,接着又莫名其妙地给你原本应当避之惟恐不及的林倩儿亲近了起来。想到眼下的局面,姜云楷总忍不住埋怨自己太过粗心大意,自己原本应当在这两件事萌芽之初便采取措施,阻止事态进一步发展,可让人遗憾的是,自己当时竟完全没有将那些现在看来再明显不过的苗头放在心上。尹恒对龙川的敌意并不是一瞬间产生的,当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一点儿一点儿在他心中累积的时候,正是因为无人替他开解,这才致使他对龙川的敌意一步步加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姜云楷事后反省时,觉得正是自己高估了尹恒对龙川的信任与情谊这才导致了事态恶化。尹恒指出的那些疑点,龙川确实做出的那些行径,姜云楷都一一认同。可他终究相信龙川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而他绝对不会是尹恒推断出来的那种卑鄙小人。可自己为什么当初就不多劝劝尹恒呢?尹恒纵然敌视龙川,可到底也没有向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说起过对龙川的怀疑,更没有将他当作叛徒举报到许和书那里。这岂不是正好说明了尹恒虽然怀疑龙川,可他心底里仍然对其保留着一点儿期盼与依赖?若是自己当初能积极一点儿,不光只在尹恒耳边吹风,也到龙川那里走动走动,说不定就能让二人握手言和呢?
而林倩儿的事,就更让姜云楷后悔不迭了。他们几人初次相遇便大打出手,双方各有人受伤,这便让他下意识地认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对这个伤了同伴的外人都不会有好感。可尹恒是那么善良又心软的人,林倩儿一介女流被几个男子攻击,后来又受到各种怀疑、委屈,以他的个性他如何能袖手旁观?若林倩儿是个只会胡搅蛮缠人大小姐,或是个恶贯满盈的恶贼,那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虽然不愿意承认,可姜云楷明白,她偏偏又是个值得让人同情与帮助的人。这让尹恒怎么能不陷进去?
所有这一切,像狂风暴雨一般冲击着姜云楷,他思来想去,坐卧不安。想来想去,觉得由他自己闯出来的祸终究还得他自己去弥补。一旦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他反而平静了许多,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起自己的计划来。
而他的第一步,便是监视林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