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渡口与百里荷塘镇之间,隔着江水回流形成的一湾浅滩。及膝深浅的河水之上架起了弯弯曲曲的回廊似的栈道,连接着渡口和由镇子里延伸出来的大道。木制的栈道两旁,每隔数十步便立着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桩,每一根木桩上都挂着一盏红纸糊的灯笼。不时地有人替换掉即将燃尽的蜡烛,以保证这条到了夜晚仍然繁忙的道路拥有足够的照明。
天色已晚,一艘货船这时才在渡口靠岸,栈道上有人匆匆忙忙点亮的灯笼。卸货的脚夫们或背或挑,行色匆匆往来于栈道之上,重重的脚步踩在栈道上,“嘎吱嘎吱”响成一片。
这艘船载来满满一船木板条钉的箱子,箱子外头裹了一层厚厚的稻草,用竹蔑子紧紧地捆扎着。不大会儿功夫,栈道中央一个平台处已经摞起了整整齐齐一大排箱子,等待着装货的马车来上货。
宋吉祥自镇子里的大路一路往渡口狂奔而来,在他身后,三五个彪形大汉挥舞着拳手,骂骂咧咧地叫嚷着紧追不舍。宋吉祥跑了许久,脚步越来越重。他前脚才绕过刚刚搬运至此的箱子堆,一个扎着红头巾蓄着络腮胡的大个子后脚便撵了上来。
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宋吉祥下意识地回头观察,却被那红头巾男子一掌打到胸前,推着他往后倒去。慌乱之中,宋吉祥双手一阵乱抓,左右摇摆着身子往下跌,同时还将边缘处一个箱子撞倒在地。伴随着箱子落地的,是一阵清脆的叮当之声。跌坐在地上的宋吉祥没顾得上身上的疼痛,满脑子尽想着原来这箱子里装的是瓷器啊,听这声音,怕是上好的官窑瓷吧。他双手撑在身后,正出着神,那名戴红头巾的男子赶上前来一步,提脚便朝着他踢来。宋吉祥赶紧蜷起身子,双手抱头就地一滚。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着,屁股代替脸蛋挨了重重一脚。
好不容易躲过这一记重击,宋吉祥忍住疼,撅起屁股手脚并用朝前爬了两步,扶着一旁的箱子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扎红头巾的家伙再向前跨出一步,一把揪住宋吉祥的衣领,使劲往后一扯。这人黄牛般的蛮力让宋吉祥顿时失了重心,双臂扑腾着往后摔了下去。
突然摔倒带来的惊慌让宋吉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可这虚假的平静并未能维持多久,后脑勺着地的钝痛与眩晕让他一下子睁开眼,只见摇晃的灯笼烛光下,一片阴影压了下来。见避无可避,宋吉祥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随着那阴影而来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一顿拳脚,而是一个逆着光的柔软纤弱的身体,还带着一股好闻的花草清香。宋吉祥眯起眼睛,忍着摔到头带来的让人崩溃的耳鸣,使劲摇摇头,试图驱赶这幅出现在眼前的幻象。
好半天之后,突然出现的女子身影仍然没有消失,眼睛倒是稍稍习惯了逆光的环境。宋吉祥终于得以看清眼前的是一位红衣白裙的女子。他一时有些恍惚,喃喃念叨着:“倩儿?”话音未落,他便知道自己是认错人了。虽然眼前的女子穿着倩儿爱穿的那身衣衫,但绝对不是倩儿。宋吉祥咽了一口唾沫心想着,倩儿可没这么温柔的气息呢!
宋吉祥脑子摔得不清不楚,又忙着胡思乱想,耳朵里阵阵轰鸣,一点儿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能看到那女子不时别过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脑袋也狠狠摇晃,像是在跟什么人吵架。
突然间,一双纤弱的手扶住了躺倒在地的宋吉祥试图将他拉扯起来。宋吉祥浑浑噩噩间感受到传递到他手臂上的力量,猛地一使劲,腾地站了起来。一阵眩晕袭来,宋吉祥站立不稳,双腿打着架眼看着又要摔倒。那女子抽出一只手,拉住身旁一根悬挂灯笼的木桩,另一手死死拽着宋吉祥,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二人的平衡。
灯笼随着木桩的摇晃左右摇摆起来,忽明忽暗的烛火让本就头晕的宋吉祥眼前更是一阵一阵地发花。那女子还在不停地和人争论着什么,而宋吉祥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他的眼睛、耳朵都好似被蒙上了一层纱,什么也看不真切,什么也听不明白,甚至连方才所受之伤的痛感也模糊了。
就在宋吉祥以为自己快要倒下去时,突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阵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是倩儿!
宋吉祥一个激灵,仿佛是在三伏天的烈日下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过来。他顾不得头晕,转动着脖子四下里寻找倩儿声音的方向,终于在栈道与大路的交汇处发现了那个熟悉的红衣身影。
宋吉祥顿时来了精神,挣脱了扶着他的女子的手,一边使劲往上跳一边挥舞着双手冲着林倩儿在的方向大声嚷道:“在这儿哪,倩儿,我在这儿,快来救我啊!”
扎红头巾的男子见宋吉祥放开了红衣女子,随手抄起路边一根木棍,扬起手就朝着宋吉祥的脑袋砸下来。宋吉祥见势不对,仓促之间也来不及闪躲,只能徒劳地收回双手抱在额前,准备迎接这迎头的痛击。
尚在栈道另一头的林倩儿听到了宋吉祥的声音,借着灯笼的光线,看到了正发生在平台上的一幕。她一时心急起来,翻身跃上路旁临水的栏杆,提起一口气迈开步子,径直跨过水面上一道一道的栏杆,直直朝着宋吉祥所在的平台奔去。
林倩儿身形虽轻,但木制的栏杆经她一踏一跃仍然发出让人心惊的声音,仿佛马上就会断裂似的。过路人眼见此,不禁阵阵惊呼,纷纷停下脚步,抻长了脖子扒着栏杆,惊奇地望着如同一只红色蝴蝶般飞起来的林倩儿。
然而林倩儿动作虽快,但到底距离过远,眼看着那根木棍就要砸到宋吉祥身上,她仍然还在水面上栏杆间飞奔着。
宋吉祥害怕得紧紧闭起了眼睛,不停地嚷嚷着倩儿快来救命。
正在此时,方才那名红衣女子突然侧向跨出一步,双臂张开护在宋吉祥面前。棍子逼近,那女子亦害怕得侧过头,紧闭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