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清理许和书住所前院废墟的弟子们个个都觉得自己很倒霉,在万家楼面临如此困境之时,自己竟干着这等无用又辛苦的差事。
那个潜入万家楼的奸细,不知是用了什么鬼东西,竟将如此坚固的一栋屋子几乎在瞬间便夷为了平地。堆积满地的烂砖破瓦,朽木砖石,场面简直堪称壮观。收拾了几乎两天的弟子们不禁纷纷起疑,为何这些垃圾组成一栋屋子时却看不出来数量如此巨大?同样让他们迷惑不解的,还有这屋子垮塌后发生的一切。似乎随着这屋子的倒塌,有些事情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比如一向安稳的林倩儿竟突然发了疯,打伤了众多师兄弟不说,她自己也被暗中记恨她许久的江雨光暗算身受重伤。又比如从来都是唯万致远命是从的许和书,竟然咸鱼翻身,指使起万致远来了。
这一切的变化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许久不曾来父亲住所的许燕佳竟在前厅垮塌后前来探望,与许燕佳关系微妙的龙川也紧跟了进去,后来二人又一前一后急吼吼地跑开,都没能让在前院清理废墟的弟子们感到奇怪。
虽然弟子们此时已经颇有些对奇怪事情见怪不怪的大气了,可当他们听到后院内传来的,足以盖过他们清理废墟时发出的响动的尖叫声时,却仍然被吓得几乎丢掉了手中的工具。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嘟囔道:“不好,怕是大小姐又闯什么祸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接着话头说道:“可大小姐走了有好一会儿了,怎么这时却闹腾起来了?”
“师父内院,咱们贸然闯入怕是不合适吧?”众人七嘴八舌言论纷纷,“这动静听起来不像好事,这可如何是好?”
“快去找师父回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人纷纷赞同。
“好,我去议事厅,”一个弟子丢掉手中用来运砖石的大筐,看看周围同伴,“你去关押妖女的地牢,你去龙师兄那里。”
“好好好。”众人一阵哄闹,被点到名的飞快朝各处跑去寻找许和书,其余众人则放下了手中工作,三三两两凑作一处,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许和书最终是在议事厅被找到的,当他急火火地跟着报信的弟子返回住所时,看到的生平从未见过的恐怖的场景。
那个被沈烟请来的年轻友人,俊美的面庞被血污完全覆盖,此刻正仰面躺倒在地上。而沈烟,正骑在那人身上,双手不停地抓扯着对方的脸面。
“烟儿?”许和书站在门口,如同见到鬼怪一样看着面目狰狞满手是血的沈烟,竟愣在原地手足无措。纵然是当年在百里荷塘眼见得满目烈火,也未让他像此刻一般心惊肉跳。
沈烟闻声转过头来,脸上狂乱的表情让人一眼看上去竟以为她正在吃人!许和书费了大力才忍住了转身逃跑的冲动,战战兢兢道:“烟儿,这,这,”
有胆大又好事的弟子尾随许和书进入到后院,躲在门口偷偷朝里头张望,一见许燕佳压在别人身上,手上、脸上都是血。联想到方才听到的恐怖怪叫,立刻吓得两股战战,边退便嚷:“吃人了,吃人了!”
许和书听得弟子乱嚷嚷,扭过头想要阻止,却发现吓破胆的弟子已经跑得没了影儿,无奈只得由得他去了。待他再次转向沈烟时,却见她竟又扭过头去,拼命地抓扯起那人来。
“烟儿!”许和书眼见得沈烟吃人的谣言都出来了,再也顾不得自己的恐惧,快步上前双手抱住沈烟想将她拉离那个可怜的人。
沈烟原本纤瘦,照理说来许和书该是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制服。可这时的沈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当真像那个弟子说的一般,如同吃人恶鬼一样,竟死死拽着那个受害者。任凭许和书如何拉扯,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拉离。
“爹你在做什么?”许燕佳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跺着脚大叫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怜香惜玉,再这么下去,这人非得被小娘给抓死了!”
许和书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凑近了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英俊的年轻人一张脸已经完全毁了。一半边像是被硬物砸中了,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处让人触目惊心的豁口,发黑的血已经开始凝固。而另一半脸却更加可怖,看样子全都是沈烟修得尖锐的指甲抓挠留下的斑斑血痕。而此时的沈烟,像中了邪一样仍在不停地抓挠他的脸。许和书一半恶心一半恐惧,一身蛮力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哪里拉得动已经魔怔了的沈烟。
许燕佳眼珠子一转,一个鬼主意冒了出来,刚往前迈一步,却被跟她一起来的陆寻裕给拉住了。
陆寻裕原本不同意许燕佳此时折返回来看热闹顺便火上浇油的提议,却无奈没办法说服这个大小姐将他二人议定的计划推迟。况且,虽然他内心并不愿意这样做,可他也没办法否认,趁着沈烟与抹布乱作一团之际揭露他二人的秘密当真是最好的时机。不过他却总是会想,如果是林倩儿,她会怎么办?这样思考出来的答案却让他更加丧气。因为他知道,林倩儿不会这么做。就算林倩儿从来看不上沈烟,甚至会对她动手还会烧她屋子,可林倩儿也决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揭露人家的伤疤令其失控再行图谋,绝不是林倩儿会同意的事。不过陆寻裕这时只得安慰自己,林倩儿已经半死不活了,为了救她那半条命,自己还顾什么礼俗廉耻。再说了,自己原本就不是个有原则的人,此刻想这么多也是庸人自扰而已,还不如安心配合好许燕佳演好眼前的戏。
不过此时见沈烟果然被刺激到了,又见许燕佳一脸奸诈的表情,料想她没安什么好心,若是再惹出什么别的乱子来就麻烦了,便一时情急拉住了她轻声质问道:“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许燕佳拂开陆寻裕拉着她的手,白了他一眼,“当然是救人去,难道看着他们一个疯子一个傻子继续闹下去?”她说着眨眨眼,幸灾乐祸的表情做作的语气活像个市集中兜售假货的奸商,说罢不由分说便挣开了陆寻裕三两步便蹿到了沈烟跟前。
“爹你让开!”许燕佳蹲下身子,挽起了袖子,用手背拍了拍许和书前胸让他让开。
许和书一边徒劳地拉扯着沈烟一边不安地看着许燕佳:“你别来添乱,快走开!”
“你再不让开就出人命了!”许燕佳不耐烦地嚷了起来,很满意地看着显然被自己一嗓子给镇住的父亲,“我虽然不喜欢她,却不会害她性命!”
得了许燕佳这番保证,许和书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沈烟,正犹豫着要不要退开,已被急性子的许燕佳一把给扯住向后仰面摔倒。
许燕佳趁势凑了上去,将摔倒的许和书挤得更远了些,一只手绕过沈烟脖子揪住了她的衣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的头扳了过来。虽然一眼看到对方似要吃人一般的表情也吓了一跳,但她很快便稳定了情绪,空着的一只手捏成拳头又松开,又捏紧又松开,紧接着还抖了抖手腕。看到她一番准备动作,陆寻裕情知不妙,却无奈站在门边离得较远已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扬起手来,“啪啪啪啪”左右开弓几个大耳瓜子便落在了沈烟的脸上。
沈烟因为情绪激动而原本就通红的脸挨了这几下下足了力气的耳光,顿时便肿了起来,脸颊上指印清晰可见。
“燕佳!”许和书怪叫一声,双手撑着地直起了身子,伸手便要拉许燕佳。
“许掌门!”陆寻裕早抢了上来,跟着也蹲下了身子,拽住了许和书的胳膊,朝沈烟努努嘴,“您看看夫人不是好多了吗?”
陆寻裕早就看出了沈烟是受到刺激一时失了神志,许燕佳虽然不懂,但她这番借以发泄心中不满的几巴掌倒是歪打正着,将失神的沈烟打得元神归了位,倒让她显得清醒了些。
许和书一看,果然见沈烟眼神已不似方才一般狂乱,盈盈流转的眼波间平添了些悲苦,顿时让方才还凶神恶煞般的她变得楚楚可怜起来。
“烟儿!”许和书一把将陆寻裕与许燕佳拨开,趁势将沈烟从抹布身上拉了过来搂在怀里,像安慰小孩子似的不停抚摸着她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
许燕佳眼见得父亲与沈烟旁若无人地如此亲密,顿时火冒三丈,刚要发作便感觉自己被人扯了一下。待她忿忿然回过头正准备开骂时,才反应过来陆寻裕一直在自己身边。
陆寻裕这一扯倒是让许燕佳回了神来,立刻便收敛起怒容,忍着将沈烟从许和书身上扯开的冲动靠近了二人一点,神神秘秘地看着许和书道:“我就说了我是救人来着,爹你的心眼可真是小!”
许和书一面安慰着沈烟,一面心不在焉地向许燕佳道着歉:“我也是一时心急,这次你做得很好。”
许燕佳见许和书只顾安抚沈烟,却并不问及此事发生的缘由,不由得在心里将父亲骂了一顿。接着才讪讪地说道:“爹你怎么都不问小娘这是在发什么疯?”
许和书对许燕佳的用词十分不满,瞪了她一眼:“什么疯不疯的,说话没规矩!”
许燕佳忍住反驳的冲动,赔着笑脸道:“是是是,是我说得不对,小娘受了如此大的打击,我自然应当对她好一些。”
沈烟靠在许和书怀里,露出的半面脸上一只眼睛朝许燕佳看了看,显然不知她在打什么算盘。
许燕佳感受到了沈烟的目光,生怕她率先发难将自己的话给堵死,便在她开口说话前赶紧说道:“爹你不知道吧,这个人,”她指着地上的人,“是抹布!”
“胡说!”许和书感觉怀中之人明显地战栗了一下,便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责备地看着许燕佳,“我会连抹布也不认识吗?”
沈烟抬起头来,冷冷的目光直视着许燕佳,已然是猜到了她的用意。许燕佳立刻朝她挥一挥手:“小娘你不必惊慌,此事我爹自会为你做主。”说着又转向许和书,“爹,小娘与宋少爷是旧日故交,感情深厚。可抹布这奴才竟如此戏弄主子,当真罪该万死。”
许和书还是不相信这个模样俊美、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竟然会是形容丑陋、佝偻驼背的抹布,他见沈烟似有话要说,却又始终未开口,便更觉迷惑,不禁喃喃道:“这人怎么能易容至如此惟妙惟肖的地步?”
“当然不是易容!”许燕佳显得很得意。
这时,前院通往的院的通道响起了一连串急急的脚步声,一眨眼的功夫,万致远、龙川在前,一大帮弟子在后便涌进了后院。
龙川听得许燕佳提到“不是易容”四字,脑海中如同一个闪电掠过,心惊之余立刻便要阻止许燕佳。可尽管他不顾礼节推开了最前面的万致远,三两步便奔到了许燕佳身边,却还是没能阻止也说出“换脸”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