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几乎要从眼睛里喷涌而出。一时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手中拿着的火石“叮当”一声落在了书案上,“骨碌碌”滚到了边缘,眼看着要掉到地上时却停了下来。
那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面貌身形在窗口透进的日光里渐渐清晰起来。他一手拈着纸条,一手取过书案上的火石,点燃了那纸条。灰白的纸条遇上火苗,顿时化为一团明亮的橙色火焰。那人在火焰即将烧到他的手指前一瞬间丢开了纸条,随着火焰团落地,纸条最后一角也被烧成了灰烬。
“真是想不到,你竟是天星山的奸细!”李临风侧身站在窗前,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是你?”龙川见屋中之人是李临风,不由得诧异,但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也难怪了,若非有李前辈的好身手,我怎会一丝未能察觉。”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自夸?”李临风将落到脚边的灰烬踩碎了,抄起双手在胸前,“不过我更在意的,竟是你这个万家楼最得信任的弟子,竟然是个奸细。”说着李临风面露一丝嘲讽的笑意。
“承蒙李前辈夸奖了。”龙川此时稳定了心神淡淡说道,“说起这一点来,我比之前辈,简单犹如霄壤之别。”
“是吗?”李临风不理会龙川的嘲讽,回转身在一把椅子里坐下,“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龙川自知跟李临风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照直说道:“我姓龙。”
李临风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耐烦地说道:“我知道你的姓名。”
“或者我这么说该更明确一点儿,”龙川接着说道,“我该称你一声李师伯。”
“你是?”李临风闻言立刻从椅子里蹦了起不,上上下下打量着龙川,不敢相信地重复着,“你是?”
“对。”龙川回答得很干脆,“此事应该不难猜到才是,师伯为何如此震惊?或者是因为当年正是你下手害了家父,所以此刻做贼心虚?”
“如此说来,四弟倒是没死了?”李临风从龙川的口气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随即便想到了另一层,“难道说他此刻人在天星山?”
“你何必如此惊讶?”龙川靠着书案,脸藏在了阴影里,冷冷说道,“当年害了家父的人,除了引爆遍布庄园内的火油炸药外的你,还有自顾自己逃命见死不救的另外两个人。”
“看样子老四当真是没死了。”李临风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说不上是惊奇还是庆幸,“当年在地道中发生的事只有我们几人知道,用自己的同伴当挡箭牌的人自然不会自揭其短,那么就一定是受害者将实情说出来了。”
“没错!”龙川很少去想父亲那可怖的面容和他受到打击后疯癫无常的行止,此时经李临风这一提,所有的一切顿时便涌到了眼前,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当年他们三个追着你们进入了地道,可另外两个人却在爆炸起时将走在最前头的我爹推了出去当作抵挡。更在我爹重伤之后不管不顾,自顾自已逃命,根本不管被炸成重伤的他,使得明明有获救机会的他因为无人救援而在密闭的地道中被爆炸后蔓延开的大火烧得不成人形。”说到这里,龙川不无悲哀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老天爷开眼还是他继续作弄,大火灼烧的剧痛竟使奄奄一息的我爹清醒过来,在那被火焰充斥的地道中他竟然择对了方向一路跑了出来,后来才被赶到天星山所救。”龙川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成了喃喃自语,“不知他当时就死在那地道中,会不会更好一点儿。”
“我很抱歉。”李临风坐回椅子里,淡淡地说道。
龙川回过神来,摇着头露出一丝苦笑:“抱歉?若你见过我爹生不如死,苟延残喘的样子,你会因为你竟想以这两个字来带过你作过的孽而羞愧致死!”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李临风显然并没有一丝羞愧之情,反而显得泰然自若,“我不指望能获得原谅或者宽恕。”他耸耸肩膀,显然表示方才说过的抱歉仅仅是过场而已,“为着这个,连自己都是顾不得的,更何况是无关痛痒的他人。你说呢?”
龙川知道李临风这番不冷不热的话,相当于是对自己的威胁。正如同自己敢于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也敢于向自己承认自己做过的事,不过都是因为二人都笃定对方不会揭穿自己而已。
“最牢固的关系并不是建立在互相有多亲密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互相都拿着抵住对方咽喉的利刃之上的,对吗?”龙川放松了一下站姿,反着双手撑在书案上。
“你年纪轻轻倒是看得长远。”李临风慢慢说道。
“我与你自是有账要算的。”龙川看着李临风,眼睛里装满了仇恨,“不过是在我清算完了万家楼之后。”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李临风倒是毫不在意这个话题,说起这些话来就仿佛是在谈论一顿饭一样稀松平常,全然没有言及你死我活的严肃与急迫。
龙川从方才突然见到李临风的惊讶与愤怒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并没有让他感到压力,却反而让思绪越来越活络的他有了新的想法。
“既然你我都有要事在身,那前辈就请吧!”龙川知道李临风此来定有目的,决不会在此时就离开,却还是故意做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
果然,李临风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龙川:“你跟我想的不一样,真相却更令人惊喜。”
“是吗?”龙川将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显得很放松,“你原本想我应该是什么样?”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李临风毫无掩饰,说得言简意赅。
“这样啊,”龙川笑着点了点头,“跟了不长进的师父,又遇上了一心要扶持自己儿子的大师父。所以你觉得我可算得上一个能为了前程牺牲耽误自己的两个师父的人,对吧?”
李临风摊摊手:“难道不是吗?不过,命运似乎待我不薄,真正的你更加称我的心。”
“我称不称你的心,可不是你说了就能作数的。”龙川觉得李临风那句“命运似乎待我不薄”简直讽刺无比,自以为是的这个人哪里知道,命运已经偏向他这一边了。“不过照此看来,你倒是潜入万家楼有些时日了,这才选定了我作为你的目标。你如此大费周章,想来定是为了你的女儿吧?”
“没错。”李临风说得很干脆,言辞中流露出的恳切意味让龙川差点儿就相信了眼前这个人所说的女儿真的是身在万家楼中的林倩儿。
“怎么,你现在突然良心发现了?”龙川的语气酸溜溜的,一来是故意表现得他并不知道林倩儿的真实身份,二来亦是真心地讽刺一下没有良心竟想出这桃代李僵鬼主意的李临风,“当初在百里山时,你可是欢欢喜喜送你女儿进入火坑里的,怎么这时又想要捞她出去了?”
李临风第一次露出了严峻的神色,冷冷道:“这不关你的事。”
“那么你就请自便。”龙川朝门口指了指。
“还挺有脾气的。”李临风不觉露出一抹微笑,看得龙川直起鸡皮疙瘩,“你对我这般大的敌意,怕也不全是因为你爹的缘故吧?”
看着李临风不怀好意的笑容,龙川站直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方才姓陆那小子,”李临风朝门口方向努努嘴,“他是怎么看你的,我便是怎么看你的。”
龙川当然知道陆寻裕一直疑心他对林倩儿心怀好感,却不料李临风竟也这样认为,难道说自己的行为当真如此容易让人误会。想到这个,龙川心中不禁一阵无奈。也是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一另一个问题,那便是既然陆寻裕、李临风都会如此误会,那许燕佳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想到了这一点,龙川几乎一瞬间就确定了许燕佳一定也像他们一样误会了。如此一来,她那些奇怪的言谈举止便全都有了解释。
“怎么,被我说中心思了?”李临风仍然带着嘲讽的微笑,朝龙川努了努嘴。
李临风轻佻又无所谓的神态瞬间便激怒了龙川:“李姑娘对你来说是什么?”他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什么?”李临风似乎对龙川突如其来的怒气很不解。
“不管你将她当成了什么,她叫了十几年的爹,你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直面她遇到的磨难?”龙川脱口而出,随即便后悔自己如此冲动,立刻又接着说道,“就算这是她的身世带来的磨难,可毕竟也是你将将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无论怎么算你都难辞其咎!”
李临风没料到自己竟遭到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如此一顿责骂,虽仍面不改色,内心却涌起一股熟悉的异样感。就像那一日在海城城门洞附近时一样,一阵婴孩的哭声又开始在他耳朵边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