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布被老老实实守在林倩儿住所门口的人给拦了下来,正在几个人争执不下之时,林倩儿一个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慢慢朝着住所走了回来。
“李姑娘,”一个守门的弟子远远地瞥见了林倩儿便招呼道,“你回来得正好,这个小娘子似的公子一直缠着要见你。我看他面生得很,便拦他在这外头,谁知他竟耍起了赖不肯走了!”
林倩儿循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了与守门弟子拉拉扯扯在一起的宋吉祥。上次见面时的余怒未消,她上前来将几人拉了开,随即便冷冷看了一眼身边之人,不无嘲讽地说道:“怎么,你没告诉他们你是许夫人请来的贵客?”
两名弟子一听许夫人的名头,立刻面面相觑,虽拿不准林倩儿到底是说笑还是当真,但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离抹布远些。
林倩儿抄起双手在胸前,斜着眼睛看了两个一听沈烟便紧张起来的弟子,阴阳怪气地对抹布说道:“瞧瞧,许夫人的名号多好用。”
两名弟子当然知道林倩儿这是在讥讽他们,不由得涨红了脸皮,默默退到了一边。
林倩儿瞪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之人,边往院里走边说道:“你与那沈烟厮混在一处多时,倒是将脸皮习得厚了,怎么说都说不怕了是不是?”
抹布跟上了林倩儿,直到确定守卫院门的人听不到之后方才说道:“我不怕,是因为你不配!”
林倩儿猛地转过身,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在了前厅门口。
“你一定要这么说话吗?”林倩儿的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正忍耐着巨大的痛苦。
“不然呢?”抹布说话时捏着嗓子,怕人听到是其一,更重要的却是怕林倩儿有所察觉。
不过抹布的这点儿小心思却是多余了,自从在百里山中识破她爹杀死宋方的真相后,在面对宋吉祥时,从来自信从容的林倩儿早已失了方寸。若非如此,这个满身都是破绽的假宋吉祥,又是如何单单只瞒过了最不应该被瞒过的林倩儿的?
果然,抹布这番宋吉祥断断不会说的话一出口,林倩儿生起的却不是疑心,只是沉重的失落。
林倩儿变得像被霜打蔫的茄子,这让抹布很是满意。不过这还不够,他将双手背到了身后,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指关节渐渐感到了疼痛,可他却感到越来越兴奋。
“你并不是愚笨之人。”抹布缓缓开口,为自己将要说出的话做起了铺垫。
“你什么意思?”林倩儿瞪着眼睛,愤怒却是只是些许,心痛则占了大半。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抹布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将其一带而过,接着说道,“若是你知趣,你便该躲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这般你我至少可以不用撕破脸皮,保全最后一丁点儿情分。可你偏偏却如此不知好歹,到了这个地步,竟还以圣人自居。甚至对我,对你一手害得无家可归的我,仍然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态度!”
“我不是。”林倩儿从来没从宋吉祥嘴里听到过一句重话,就算当初她以她爹杀害了他爹的实情相告之时,他也一直在维护着她。那时的她自责不已,面对宋吉祥的宽容,甚至希望他可以严厉地指责自己,或许自己心里会好受一点儿。可眼下,这个对自己充满的仇恨,咄咄逼人的宋吉祥出现时,她却又胆怯起来,甚至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像一只乌龟似的缩进了壳里。
抹布摆了摆手打断了其实也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愿望的林倩儿:“若是在我家,在我爹的事情上,我没尚能忍耐,可明月之事,我却是断断忍耐不了的了!”
“明月怎么了?”林倩儿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抹布,“自那日在沈烟住所见过她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许你叫她的名字!”抹布大叫,“听到你让人恶心的声音,明月在坟墓里也会不得安宁的!”
“你住口!”林倩儿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似乎只要她自己努力地否认,那些不好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一样。
“你才要住口!”抹布气势汹汹地吼道,“若不是你,明月怎么可能会死,你这个杀人凶手!”
面对抹布指向自己的手指,林倩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直到踉跄撞上了门框才停了下来:“明月,当真出事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明月死了!”抹布上前两步,脸色苍白,目光凶狠,“是你杀了她,你知道吗?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到底怎么回事?”林倩儿回过神来,双手抓住抹布的肩膀一阵摇晃,“宋吉祥,你再不说清楚我就杀了你!”
“好啊!”抹布被林倩儿抓住肩膀,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这让他十分心虚。不过也是此刻,他头一次感受到了面无表情带来的好处,他只需瞪着双眼便能将所有恐惧不安都遮掩干净,反而让对方觉得他难以捉摸。
果然,林倩儿又上当了,她见眼前的宋吉祥竟然根本没有露了一丁点儿被自己吓唬到的表情,想到的却不是怀疑眼前之人有问题,却是再次陷入到自责当中。
见林倩儿被自己唬住了,抹布稍微定了定神后接着说道:“你想不想知道就因为你,我,还有明月,我们都遭遇了什么?”
林倩儿想说她不想听,想拔腿就跑,双脚却似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我爹不仅无辜惨死,还落了个包庇不肖子的恶名!”抹布细数起他从通缉文书上看来的内容,“而这个对从小一同长大的姐妹动了歹念的无耻不肖子,就是我,就是宋吉祥!”
“吉祥,我没想到会这样。”林倩儿早已从陆寻裕那知了这件事,她怎么想也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如此发展。在她的想象中,只要她肯牺牲自己以平息争夺魔教的风波,那官面上的事便简单多了。无非就是宋方率人进山查案,因公殉职。再不济,若是她爹杀人之事暴露,宋方亦是受害者的身份。那么他的遗孤宋吉祥,将必定会得到朝廷的优待,这也是林倩儿为何会极力将宋吉祥推离自己身边的原因。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生这样的转变,明明是受害者一方的宋方与宋吉祥,却成了被指责的一方。
“你没想到?”抹布的声音又尖又利,“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宋府被抄,明月受到迫害被卖入了青楼,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林倩儿虽早有预感事情不妙,却怎么也料不到竟是这样,“你说什么?”
“什么?”抹布重复道,“我说,明月,她因为你,成了你口中所说必须得去死的不干不净的女子!”
林倩儿此时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门框瘫坐到了地上,嘴里喃喃地重复着“明月”两个字。
“现在你满意了吧?”抹布居高临下,满意地看着已然崩溃的林倩儿,“这个不干净的女子已经如你所愿将她那副躯体给埋进黄土,不再来碍你的眼了,你眼前干净清爽了吧?”
“不会的。”林倩儿捂着耳朵,拼命地摇头,“不会的。”
抹布大步跨进屋中,抄起桌上一把茶壶,也不管里头的水是冷是热,转过身来劈头便浇到了林倩儿脸上。林倩儿惊叫一声捂住了脸,却仍旧瘫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抹布将茶壶重重掷到了地上,溅了林倩儿一身的碎瓷渣。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你这个祸害!”
林倩儿将双手从脸上拿开,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肩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院子里氤氲的光线。那里似乎站着一个人,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苟,浆洗过的衣裙上没有一丝褶皱。而自己正在不断缩小,不断缩小。
“你是个祸害。”
林倩儿尖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