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昨夜的一场大雨,今天的太阳格外灿烂。县丞抄起双手,看着宋吉祥在明晃晃的阳光里越跑越远,似乎看到自己的前途也越来越明亮,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后堂内的宋方与林风在一张小圆桌旁相对而坐。宋方一边担心着林风的身体,一边恼着宋吉祥,一边还想着甫一上任便遇到的奇怪案件。
半晌,宋方叹了一口气:“都怪我不中用,连累林风你跟着我到这偏僻之处,你身体如何?”
林风抬起头来定了定神:“劳烦大人操心了,林风身体无恙。方才那件案子,大人有何看法?”
“我自然是不信这些神鬼之说的,这其中必定有些隐情。”宋方笃定地说道。
林风使劲地吞了吞口水,似乎在努力地思考着:“大人,林风倒是觉得,这事咱们大可不必插手。”
“怎么?林风你这话是何意?”
林风顿了顿,说道:“出事之地自来便有闹鬼之说,百姓笃信不已。咱们初来乍到,便插手如此敏感之事怕于往后不利。况且,这神鬼之事,咱们也不得不谨慎些。”
宋方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林风:“林风你这怎么了,竟然会说出敬畏神鬼的话来。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吗?”
林风稍稍垂下了头,表情有些尴尬:“此事在本地流传多年,林风是想,空穴不来风,传言定有几分依据。”
“不不不,”宋方摆摆手,“此事大有蹊跷,绝非神鬼作怪,而是有人作怪。或许是那小厮见财起意,谋害了主人。林风你看,他们不是说到这主仆二人到此收了去岁的货款么,这恐怕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可是,”林风急急辩道,“他二人并非本地人,离开城中踏上归乡之途后便与城中不会再有联系。而其家中人,虽是等着他们归家,但路途遥远,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够抵达。也就是说,那商人失踪,至少在其家人久盼不归发现异常前是不会有人知道的。小厮若果真谋害了主人,又何必急急将此事托出,自己先趁着没有知道这件事时远远地逃掉岂不更好?”
宋方沉思半晌说道:“林风你说得有道理,但也不能排除这小厮害怕东窗事发后官府对其进行搜捕,那他这一生就全砸在这批银两上了。他或许是想着利用这山间传闻,将罪责推脱到神鬼之事上,那么他便可以高枕无忧地享用谋夺来的钱财了。”
林风欲要再争辩什么,半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宋方,两眼放着光,干劲十足:“林风你身体不适,应当好生将养。我这就去安排安排,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果然还是当初林风你劝我的话说得对,无论在哪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便有希望。这小城虽无足轻重,但数千百姓的安危福祉皆系在我身上,我定当不再自怨自艾,在这个小地方,也要拿出在朝堂之上的干劲来。为了当地百姓,也为了家人。”
说到家人,宋方的眼睛突然失去了光彩,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只是,我该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怎么办?此次我遭贬后宛城,京中家资尽数被没收,连家中仆人也尽数被遣,想来圣上对我定是怨恨至极,这才要让我宋府彻底垮台,让我宋方颜面尽失地离开京城。这惟一剩下的明月,也是圣上看在你的面子上留着照顾倩儿的。林风你看看,家道已败落成这般模样,吉祥却仍然不知好歹,整日胡混闯祸,这叫我,叫我如何是好?”
林风陷入了沉思,一句宽慰宋方的话也说不出。宋方不由得苦笑,不住地长长叹气。
屋外,县丞站在门口,安静地听完了屋内两人的对话,这才故意弄出点声响,接着才迈步进屋。
宋方正在思量宋吉祥之事,一见县丞便问道:“那个逆子怎么样了?”
县丞行过礼之后答道:“卑职无能,尚未能执行大人的指示,少爷便逃走了。”
宋方闻言大怒:“走了就别回来了,吩咐门房,无论白天黑夜,那小子如果敢回来,谁也不许放他进府!”
县丞搓着双手,尴尬地笑笑转向林风道:“林大人,卑职看您脸色不好,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待卑职派人去请大夫来。”
“好,好。”林风似乎病得很重,非常疲倦。宋方本想继续跟他讨论一下案情,但看他神情有些恍惚,也就作罢任他由县丞搀着回屋去了。
林风与县丞前脚刚走,明月便端着茶水进到了屋里。
宋方一见明月,突然有些心酸地说道:“明月啊,难为你了。现在家里上上下下都靠你操持着,我对不住你啊。”
这些话自从明月决定跟随他们同赴后宛城后已听宋方说过多次了。家中这位高高在上,严肃又不多话的老爷自从被贬官以来,反倒变得随和起来,仿佛从高高的神坛走下来,真正进入了人间似的。明月不止一次地想这是不是也算是宋府遭难带来的一个好处。她走近了为宋方斟上一杯茶水,笑笑说道:“老爷您就别操心我了。能跟在老爷少爷小姐身边我才踏实呢,离了你们自个儿过去,”她将茶杯拿起来递给宋方,“那才是难为我呢。”
宋方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后放下:“这刚到此地便有案子处理,都没顾得上倩儿跟你。你看这地方甚是湿热,你跟倩儿可还习惯?”
明月恭恭敬敬地侧身立于一旁回话道:“习惯,跟大家伙在一块儿,在哪里都习惯。”
宋方欣慰地点点头:“府中多亏了你跟倩儿,若是指望我那个不孝子,哎。瞧瞧,这又闯出祸来,还逃得不见踪影。不说也罢,天气炎热,明月你不必在此伺候,快些回屋休息去吧。”
“是。”明月答应一声,退出屋子,待走得稍稍远些,才赶紧小跑起来,回屋去报告林倩儿关于宋吉祥的消息。
后院房中的林倩儿,正枯坐在窗前,呆呆看眼前绣架绣了一半的鸳鸯,怎么看怎么像宋吉祥说的鸭子。越这么觉得,就越是懒得再动一针。这时明月急急推开房门几乎是撞了进来,林倩儿回过头,有些责怪地看着明月问道:“你这又是在急什么?”
明月呼出一口气,摸摸胸口说道:“小姐,少爷又闯祸了,老爷还说他逃到哪儿去了什么的。”
林倩儿一把推开绣架站起来,差点掀翻了凳子。一边急急往外走一边招呼明月跟上:“快跟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儿比不得京城,谁都认得他宋家大少爷,他爱怎么胡闹也有人让着他。咱们到这儿才几天哪,他就又犯起浑来了。他这要是惹了事有谁会认得他,又有谁会帮他。”
“是啊。”听林倩儿这一说,想到宋吉祥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做派,明月也突然紧张起来,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正急急往外走着,正遇着同样往外走的县丞。林倩儿不想搭理这个过分殷勤之人,正准备假装没看到他快些走开,县丞却率先出声招呼住了二人。
无奈之下,林倩儿与明月只好停下来与县丞寒暄几句。
新知县大人一家虽来城中不过两三日,善于察言观色的县丞便早已摸清众人间的关系,深知林倩儿与宋吉祥关系要好。他刚刚才帮着宋吉祥躲过宋方的责罚,这会儿当然要讲给林倩儿听听,好好卖卖这个人情。
林倩儿听县丞讲完后皱起了眉头问道:“你给他银子了?”
“是是。”县丞谦卑地笑笑,“这出门在外的身上没银子可怎么使得,一点儿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林倩儿看县丞一副自以为做了好事的模样恨不得踹他一脚,好不容易忍下怒气才没发作,匆匆应付他几句后便带着明月赶紧出门去了,完全没有听到县丞在后面嚷嚷林风身体不适的话。
明月一路小跑跟在林倩儿身后:“小姐,怎么了?”
“该死的马屁精!”林倩儿生气地骂道,“吉祥身上没银子,没处吃饭落脚,自然不会乱跑,就算挨打也会回府里来。这下倒好,那老混蛋巴结他给了他银子,这会儿咱们上哪儿去找他去。更何况吉祥那个人,身上有了银子,不定又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再惹出事来可如何是好。”
“小姐你想得真周到。”明月咽了咽口水,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宋吉祥可千万别再惹出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