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原见众人怒气又起,心中虽有胆怯却不肯认输,揪住许和书的话继续追问:“许和书,你口口声声说李师兄背弃师门犯下这等罪行,因而要天星山来背这罪责。若你所言不虚,万家楼又岂脱得了干系?李师兄说到底是万家楼之人。要抹黑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是不是干净的再说。”
“哼,”许和书哼了一声,“黄口小儿快快退到一边,你才活了多少年月,这其间是非缘由岂是你清楚的。不错,李临风确是我万家楼四姓弟子之一,但众所周知,其尚在襁褓之时便被移送天星山,自小便在天星山长大,自然是听命于天星山。倒是天星山利用他的身份,骗取万家楼的信任,伺机作怪。恐怕你们十多年前接他入门便已经开始谋划此事,真可谓是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啊。”
“你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丁雪原气得大嚷,丁道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静。
丁道西的眼神虽然有些疲倦悲伤,却不见一丝浑浊,似乎是洞悉一切的目光让丁雪原稍稍平静下来。他转而面对一脸奸计得逞模样的许和书,缓缓道:“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丁某只有一句话,相煎何急。”
许和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事实就是你天星山气量狭窄,容不下我万家楼。为了一已私心,不顾天理公义,处心积虑谋夺魔教禁术,妄图借此来增强实力,掌控武林。此等劣迹,令人发指。今日我等誓要踏平天星山,活剥叛徒李临风,以正武林之风!”
丁雪原放眼望去,进攻者群情激昂,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反观天星山门徒,带伤者笔笔皆是,更兼被对手气势所压,个个神情萎顿,俨然一群败军之将的模样。
丁道西面向许和书:“李临风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本门自是容不下他,”
“师父!”丁雪原听到师父提及李临风,忍不住上前一步打断他急急分辨道,“不可相信万家楼一面之词。”
丁道西伸出一只手将丁雪原往后推,仍然面对着许和书:“此事缘何而起,又因何而走到眼下这一步,个中缘由,丁某已无心再提,想必万家楼许当家的也同丁某一般想法吧。”
许和书不置可否地咂咂嘴,算是默认了丁道西的说法。
丁道西扫视众人一周缓缓道:“李临风背叛师门,闯下大祸,天星山教导不利,自是责无旁贷。但若是就此认定是我天星山指使包庇此等劣徒丑事,未免太过牵强。烦请听丁某将话讲完。”丁道西冲正欲开口辩驳的许和书摆摆手,掐住了他的话头继续道,“魔教禁术,违背天道,乃是大害。李临风犯此大忌,也难怪众同道如此义愤填膺。众同道,当年正是先师牵头,武林众同道齐心协力方才剿灭魔教,封存禁术。我天星山自来以维护武林正义,封禁魔教禁术为立派之本。李临风犯禁,自是我派失职,我派定当倾力弥补过错。至于说是我派指使李临风抢夺禁术意图据为本派所有,这根本不存在的指责,我派定是不会接受的。”
许和书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如何说事实便是如何么?耍耍嘴皮子谁不会,今日你定要拿个说法出来!”
“说法?”丁道西似乎是动怒了,语气强硬起来,“该我天星山承担的,我派自会一力承担绝不推脱。可若是硬要强加虚妄之罪于我派,丁某虽不才,但天星山百余门徒纵是拼上性命也定要维护本派尊严。”
丁道西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许和书身上。在细雨中伫立多时,许和书全身上下几乎已经湿透。众人突然汇聚起来的目光让他突然有些恍惚,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在心里过了一遍事前被告知过多次的流程,确定此时已经到了台阶顶端,该是寻着时机往下走的时候了。这么思量着,他抬起下巴,继续摆出咄咄逼人的样子,但要说的内容已经开始转变了:“这么说,你敢不敢让众同道搜一搜你这天星山?”
丁道西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肩膀也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动作虽然细微,但全部被丁雪原看在了眼里。
原来是这么回事。丁雪原暗暗叹道。就算再迟钝,到了此时也该看出端倪了。
万家楼本是天星山设于本门之外封存魔教众禁术的场所,四位当家的便是当年统率群雄大破魔教的天星山开山祖师的四大弟子,当下已传至第二代。此次本是欲将万家楼封存秘术移回天星山本派,中间却传出天星山弟子李临风背叛师门,残害同门,伙同魔教遗孤携带所有秘术逃跑的事。二代当家早已生出异心,此事一出,万家楼正好借此机会煽动武林同道共同讨伐天星山。万家楼策划这一出不清不楚的围攻讨伐戏码,就是为了杀杀天星山的威风,在天星山受万夫所指时正言顺地宣布脱离天星山自立门户。此时许和书提出搜索天星山,自然清楚是搜不出任何东西,这么做不过是为他自己铺上了下台的阶梯而已。
怪不得此次围攻天星山,万家楼实际的头头万致远并未到场,反倒是派来了许和书这个没脑子的莽夫。丁雪原有些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竟未能看出这原来只是一场戏。
天黑尽时,随着吵吵嚷嚷的外人纷纷离去,下了一夜一天的雨了终于停了。
万家楼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从今往后,他们便可堂堂正正自称为一方帮派了。
丁雪原此时最在乎的却不是这个从今天起将蒙在天星山头上的奇耻大辱,他的心思,眼神,执着地一次次在四下里探寻搜索,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解释清楚一切。然而直到看到心里,眼里都漆黑一片了,他才不得不承认,他要等的怕是再也等不来了。
天星山里里外外点上了照明的小灯笼。蜡烛火苗透过鲜艳的红纸映照在湿漉漉的石板地面上闪闪发着光。半空中风起,吹散了尚余的一片乌云,让几点稀稀落落的星辰露了出来。
一大群神情萎顿,眼神惊慌的天星山弟子分散在各个房间、院落,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满地狼藉。
丁道西命一个小弟子敲响了塔楼顶的大铜钟,吩咐所有弟子放下手中活计全都回房休息。不一会儿,如获大赦的年轻小弟子们便结伴三三两两经过丁道西丁雪原师徒二人,飞快跑回了住所。
大厅又一次安静下来,院中廊下的灯笼已全部撤去,聚拢来的黑暗使得微弱的星光变得明亮了许多。
丁道西长长吁出一口气,一屁股坐进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里。岂料刚刚落座,那椅子便突然朝一侧歪去,眼看着就要跌倒。这时,平日里机警异样的丁雪原却像被点了穴似的,呆呆立在门边,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知无觉。慌乱之间,丁道西分开两膝,大力踏向两侧,用以稳定住身形。那把被入侵者的刀剑削掉一截腿的椅子摇了两下才稳稳地停住了。
“雪原,你还在为你李师兄之事苦恼么?”丁道西站起身来,拉过一旁另一把椅子,在坐下之前将四条椅子腿分别使劲摇了摇。
丁雪原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丁道西冲他招招手:“你过来些。”待他走近了,丁道西仰起头,伸长了手臂摸摸他的额头,将几缕头发理顺。
这突如其来的温存举动让丁雪原有些不知所措,他缩了缩脖子小心地看着师父,生怕师父受刺激过度精神错乱了。
丁道西笑笑:“雪原你也觉得为师不中用对吧。”
“没有。”丁雪原毫不迟疑地说道,“天星山全靠师父您撑着呢,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丁道西脸上依旧挂着笑,抓住丁雪原手腕站起身来:“跟我来,为师的让你看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