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山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丁道西的语气苦涩得让人喉咙发紧。丁雪原站在师父身后,握剑的右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发白。
小雨自昨日夜间下起,临近今日中午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如同冬日一般,倒是为眼前天星山任人宰割的凄惨模样应了景。丁道西叹了一口气,领着丁雪原朝着打斗之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上一次武林中人如此齐聚恐怕还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剿灭魔教之时了。丁道西面露苦笑,山口刮来的风吹歪了他已经花白的胡子,让他的样子在此时看起来极不协调的滑稽。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庆幸自己的师父已然离世。若是师父在世,眼见原本投向天星山的敬畏与崇拜,此时皆化作了掷向天星山的石块与利刃,该是如何痛心疾首。而亲手让这天下至尊,武林泰斗轰然倒塌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这个师父最为信赖的徒弟。
丁雪原跟在师父身后,虽听不到师父心里的叹息,但看着他逐渐沉重的背影,也感受到了他的失落与无奈。相比师父,丁雪原并没有完全失望,他小心地摸了摸揣在怀中的信件,努力地伸长了脖子,瞪着眼睛在阴霾天空下的雨帘中来回扫视。但他没能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将信件交给他让他转交的人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只有各种兵器在人群中穿梭,迎着雨水不断闪现出一抹抹冰冷的光,照亮了各种表情,愤怒、恐惧、贪婪、虚伪。
“丁道西,你终于肯出来了!”
丁道西师徒二人刚刚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手腕处缠着厚厚纱布的许和书便扯开嗓子嚷了一声。
似演武场一般的大院,正对着丁道西师徒的角落里,数十名衣着各异的年轻小徒弟撑着大小不一的油纸伞,踮起脚尖颤颤巍巍地顺着伞下人的左顾右盼而移动着纸伞,以防雨水沾湿本门重要人物那昂贵的衣衫。
许和书站在这群人的最前头,不耐烦地推开殷勤为他撑伞的小徒弟,大步迈入雨帘中,缠着纱布的手腕隐隐渗着红色,手指直直指向丁道西。
丁雪原陪着师父站在屋檐下,斜风吹起细小但密集的雨水几乎在顷刻间便裹住了二人。雨水像网一样攀上他们头发,结成一串串微小的水珠,覆上他们素净的衣衫,水渍点点渗开像骤然盛开的花朵。
自小在天星山长大的丁雪原在面对万家楼弟子之时,总是有一股子来自骨子里的优越感。如今,纵然天星山风光不再,万家楼名满天下,甚至眼下,这些本应对天星山毕恭毕敬的门徒,却率领着几乎整个武林前来讨伐本门,丁雪原仍是带着骄傲的心态俯视着许和书这样的万家楼弟子。他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在这些卑鄙小人的嚣张言行下保持住克制的,他只觉得自己听到许和书如此无礼地直呼师父的名讳几乎就要抓狂,若不是师父在前尚未开言,他早已动手要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许和书了。
院中缠斗的众人听到许和书的嚷声也纷纷住手。
丁道西扫视众人一周,沉声道:“众同道远道而来,未及见礼,却大动干戈。不才丁某这个东道主实在有愧,斗胆还请众同道暂息雷霆之怒,万事以和为贵。”
丁道西的语气谦卑,近乎讨好,丁雪原委屈得直想掉眼泪。然而这番话的听众似乎并不买账,未及面露冷笑的许和书开口,躲在伞下的一人扬声道:“丁掌门不必在此装傻充愣,我等前来并非无事生非,丁掌门心知肚明。事关武林公理正义,还请丁掌门务必给我等一个交代才好。”
“丁道西,你天星山纵徒行凶,为了将封存于万家楼的魔教秘术据为已有,害了我万家楼众多弟子性命不说,更坏了武林规矩,置中原武林众同道于危险当中。今日若是不交出我万家楼藏物,给我一个交代,众同道亦是不会答应的。”许和书脸颊绯红,气愤不平之意似乎透过了皮肤,散发到他周围的空气中。被这股热气感染到的众人此刻也莫名地激动起来,纷纷嚷嚷着附和着许和书。
丁道西挥舞着双臂,徒劳地想让众人静下来。许和书挑衅地看着他,故意等了多时,才大手一挥让众人安静了下来。
丁雪原再也忍不住了,往前跨出一步,指着许和书:“许和书你好大的口气!一口一个你天星山,我万家楼,敢问你万家楼是哪门哪派,师从何处?”
许和书一声冷笑,似是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他微微仰起头:“不错,我万家楼确是源自你天星山。可这里边儿情义再大也大过天理二字!我万家楼立命之本便是维护天下正义公平,既然你天星山干出如此苟且龌龊之事,我万家楼便是断了与你天星山的情义也在所不惜。”
这一番大义凛然之言一出,立即博得了在场众人的点头赞许。
“说得比唱的好听。”丁雪原不甘示弱,“魔教秘术,本就是天星山联手中原各门派经过血战方才全部拿下,万家楼不过是天星山设立用来存放保管此物的堂口。万家楼生出异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之事,天星山正是为了维护武林的公正公义才要将魔教秘术收回本门。定是你们心怀不轨不愿交出魔教秘术,出手算计了李师兄,让他替你们背了黑锅,这会儿你们反倒打上门来朝我们要东西,这是何道理!”
“我们算计他?诸位,”许和书拱手原地转了一圈,“万家楼四大当家多年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使魔教秘术始终处在严密监管之下,未曾发生一起失职事故。中原武林群雄,一向惟天星山马首是瞻,你们下令要收回秘术,我万家楼虽有疑惑在心,但仍然选择相信曾经领导群雄大败魔教,重振中原武林的你们。”说着,他指了指丁道西所站的地方,换上一副假惺惺的痛心表情,“然而事实证明我们这个决定是多么糊涂,天星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正义的化身了。就在我们护送魔教秘术回天星山时,天星山的弟子李临风竟然劫走了魔教遗孤,连带着所有魔教秘术,全部洗劫一空。甚至,还害得我万家楼四当家的葬身火海。”
许和书越说越气愤,鼻子里,嘴里,像快速奔跑过的牲口似的呼呼往外喷着气。这种愤怒迅速传开,刚刚静下来的人群眼看着又要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