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楚秀指着一地的尸体一时词穷,好一阵才想起一个并不合适的词,“黑吃黑。”
楚秀虽然词不达意,楚夫人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立刻训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小月是我们看着他们带走的,你现在竟然杀了总坛的使者,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现在不认账了!”楚秀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尸体,余怒未消的模样让人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前去踩踏那些没有知觉的躯体几下。
楚夫人心中一紧:“什么叫不认账?”
“都是你干的好事!”楚秀将目光落回到夫人身上,突然间嚷了起来。
楚夫人扬起手掌,一记重重的耳光再次落在楚秀的脸上,却没能让他有所收敛。看着一贯唯唯诺诺的楚秀如同野兽一般发狂的模样,盛怒之下的楚夫人心底升起了一股不安。这股不安像突然倾泄而下的大雨,刹那间让她清醒过来。
“是不是小月出了事?”
见夫人终于抓住了重点,楚秀不由得苦笑出声:“夫人,在你如此担忧你的大计之时终于想起小月的安危,为夫的真是欣慰啊!”
楚夫人顿时变了颜色:“那是我的女儿!”
“也是我的女儿!”楚秀重重一拳砸向身边的桌子,木制的桌子如同挨了一记重拳的人一样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后碎成了渣子,“小月是我的女儿!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她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扎起小辫,第一次闹别扭,都是我看着,我守着!”
“够了!”楚夫人重重地一甩手似乎是在甩开什么讨厌的念头,“你到底想说什么?眼前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吗?”楚秀指着地上的尸体,“若不是你连送都不许我送小月,我们怎么会如此被动,现在连小月在何处都无从查起!”
“我让你把话说清楚!”楚夫人恼怒地将方才滚落到脚边的一截椅子扶手给踢开。
“他们!”楚秀定了定神,终于组织起了语言,“他们气势汹汹杀到庄园中,质问小月去了何处。我将前些日子他们上门来接人的经过一一告知,可他们全不承认,反而一口咬定我们生了异心故意藏匿小月,扬言若是我们不交出小月他们就要公开楚家庄园所有的秘密,让咱们一家三口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你就把他们杀了?”楚夫人觉得总坛上门要人之事大有蹊跷,可如今来人已死,根本无从问话,不由得气恼不已。
“他们已经与咱们撕破脸皮在先,咱们又何必手下留情!”楚秀涨红了脸,“他们这是贼喊捉贼,得了小月后再来赖账,上门兴师问罪以先发制人!偏偏,”说到这里,他怨毒地看着楚夫人,“我们甚至不知道小月被先来那一拨人带着走了哪一条路!这都是因为你!”
“你这个蠢货!”楚夫人怒骂道,扬起手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坏了我的大事!”
“你的大事?”楚秀提高了声调,“为了成就你的大事,我已经忍耐了十几年,可是现在为了小月我不会再忍了!”
“哼!”楚夫人冷笑一声,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别在我面前展现你的父爱,你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楚秀打断了夫人的嘲讽,头一次在涉及到这个问题时挺起了胸膛,“我只知道小月就是我的女儿,我养大的女儿!我绝不会让她出事,不管用什么方法,甚至找李临风也在所不惜!”
“你敢!”楚夫人双手攥着裙子身子向前倾,脖子上青筋暴起,脸色却依旧白皙,奇异的反差让人看得惊心。
楚秀带着一股司空见惯的表情,冷冷地扫了夫人一眼:“为了小月,我什么都敢!”
“你,你!”楚夫人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左右张望,如同在战场上拼搏的士兵突然发现手中兵器被人夺走一般慌乱愤怒。
“我要去找小月,就算追到西域边陲我也一定要找到她!”楚秀像一个得胜者一般宣布,随即扫视了满地尸体一眼,“这里你就看着办吧。若是瞒不住仆役们,”说着他摇摇头,“算了,瞒不住就瞒不住。反正找到小月后我也不打算再回到这里了。你是要留下来还是与我一道去?”
楚夫人眼神呆滞,突然间泪如泉涌,颓然跌倒在了地上。
“夫人!”楚秀见状,立刻俯身将夫人扶了起来,“你怎么了?”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就算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场景,竟然又一次出现了。
楚夫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不知是哭还是笑,她甩开楚秀的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夫人!”从未见过夫人这般模样的楚秀慌了神,朝着夫人后退的方向迎了上去扶住了她,“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楚夫人这一次并没有甩开楚秀,而是慢悠悠地转过头直视着他:“小月是我生的女儿,”她咬着牙说道,“我的女儿!”
“我知道,我知道。”楚秀连连点头,一直紧绷着的面孔开始变得柔和起来,“所以咱们要齐心协力救出我们的女儿!”
“你杀了总坛的人!”楚夫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再次甩开了楚秀的手,“这样做等于与总坛翻脸,我们还怎么指望他们帮我们?”
刚刚才回到楚秀脸上的柔情顿时消失不见,他再次绷紧了面孔,带着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事到如今,夫人念念不忘的仍然是你的大计。难道,亲生女儿在你心里也比不上所谓的同门情谊吗?夫人你与那些人甚至不曾谋面,当初你被俘之际不过是一个婴孩,你的深仇大恨到底从何而来?”
“未道谋面不代表不存在!”楚夫人愤怒至极,做不出表情的脸不停地抽搐,带动着整颗脑袋都晃动了起来,“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活下来便是老天爷要我履行报仇雪恨的使命!”
“我何时阻止过你或小月报仇雪恨?”楚秀回答得很快,似乎这些话早就堵在喉咙中多年了,“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和小月都能平平安安的。若是报仇要以你们为代价,那报这个仇还有什么意义?”
楚夫人冷笑一声:“你未曾阻止?你生出异心多时,难道以为我会不知道?远的不提,就在小月临走前你还故意放人带走了姓宋小子的尸体,想以此来让小月打消去总坛的念头!”
见夫人翻起了旧账,楚秀顿时显得有些不自在。可一想到楚月现在不知身在何处,或许正在遭受折磨,他便横下了心:“眼下的情况,全是夫人你一手造成的。若是小月因此遭遇什么一测,都是夫人你的错。你一心想着依靠总坛恢复小月的力量,而疏于对他们防范这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现在,我要去挽回这个错误。至于以后,”他看向楚夫人眼光变得柔和了一点儿,“小月会做出什么选择,我定然不会干涉。我的愿望,只是你们都安稳地活在世上就好。”
楚夫人浑身发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地绝望过。甚至,在当初李临风离开时也没有。那时的她,腹中怀着将会给她带来希望的孩儿。可眼下,她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等等!”楚夫人拉住了正在往外走的楚秀的袖子,“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总坛的人耍了花招?”
楚秀顿时一愣,显然他那个不善于思考的脑子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或者是有人得了消息,于半道上劫走了小月。”楚夫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耐心向楚秀解释的一天。而这份屈尊俯就的耐心,于她而言不亚于戏台上演出的妇人跪地拖拽夫君不要抛弃自己的戏码。
楚秀自然也是没想到夫人竟然有此一举,但显然他听进去了夫人的话,立刻停下了离去的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夫人的脸。
“一定是这样!”楚夫人急急解释起来,“你想想,若是总坛存心将小月据为已有,大可不再理会我们便是。反正如你所说,我们一向信任总坛,甚至连他们身在何处也不清楚,他们何必多此一举上门要人。总坛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是可以见得光的名门正派,自然也不需要找借口甩开我们,以求得他人不对其指指点点。一定是有其他人劫走了小月,我们,”说着她使劲拽了拽楚秀的衣袖,“你说得对,我们要查清此事,找到小月。然后,向总坛解释清楚,如此,他们定不会追究这几位使者的死。”
楚秀的脸上浮现出惭愧的表情,这让楚夫人的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冲着在她看来已经一如往常般顺从于自己的人点了点头问道:“是不是?”
然而,楚秀却轻轻拂开了楚夫人的手:“我知道,我的脑子不好使。”他摇摇头,“所以,我不会自己莽撞行动。夫人你与我不是一路的,所以我会去找李临风,相信他一定会帮我。”
“哈?”夫人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你我夫妻十几年,到头来你却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不是的。”楚秀的表情复杂,让他这个魁梧的大汉看起来相当滑稽可笑,可正当他习惯性地准备解释讨好之时,一只看不见的手却在他背后扯了他一把,“夫人,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小月好。”
楚夫人停止了控制不住的左右摇晃张望,似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武器已经消失不见。
“没有你们这些臭男人,难道我就成不了事了吗?”看着楚秀跨出房门的背影,楚夫人转过身冲着一屋子的尸体嚷了起来,“去吧,去找李临风吧,让他教教你羞耻两个字怎么写!”
楚秀停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夫人微微颤抖的背影:“对,如夫人所说。作为一个男人,我没有脸面站在李临风面前。可如今我去找他,是作为一个父亲。而我,自认担得起这世间最沉重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