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雪原打开地窖的门让陆寻裕走了走去,随即在他身上关上了门,并落了锁。
“你这个臭小子,又被派来做说客吗?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褚江河伸着脖子骂骂咧咧,眼睛却看也不看陆寻裕,而是看向门的方向。
陆寻裕见龙老四以一贯的奇异姿势蜷缩在角落里,似乎从来都不会眨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在陆寻裕看向他时一滴眼泪正好夺眶而出,看起来就像是他见到陆寻裕有多激动似的。
虽然陆寻裕看得出龙老四是因为被烈火灼伤了眼睛,才导致他无法眨眼且一直流泪的,可看着一个面容恐怖不停流泪的人,他还是觉得渗得慌。特别是今晚这样的时刻,他不知道褚江河为何那么相信龙老四,反正他就是放心不下。
褚江河见陆寻裕不搭话,便对他一阵挤眉弄眼,意思是让他答应一声,好作作戏给外面的人听听。不过,当着龙老四的面,陆寻裕总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怎么也作不来戏。
褚江河自顾自折腾了一阵见无人理睬他,便轻手轻脚地朝门边走来。走过陆寻裕身边时,还不忘狠狠地掐了他手臂一把,疼得他捂着嘴跳到了一边。
确定地窖外头已经没人后,褚江河松了一口气转向陆寻裕:“你干什么去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你着什么急?”陆寻裕舔舔嘴唇说道,“不是说好了,若是我没来,你就先跟着熊小满走,我总会想到办法脱身的。”
“你能想什么办法?”褚江河没好气地说,“我逃了,他们还不把你给剐了?”
“只要你不害我,我一般不会有会什么危险。”陆寻裕揉着被掐疼的手臂,踮起脚尖在狭窄的地窖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熊小满会从哪里打进来?”
一听陆寻裕的话,褚江河紧张地三两步蹿回到了床边,一下子蹦了上去:“可别把洞口开在我脚下让我摔下去了。”说着他还朝里缩了缩,接着向靠在墙角的龙老四努努嘴,“你也坐上来,免得待会儿摔下去,你这样子可经不起摔呀!”
陆寻裕对褚江河一点儿不顾忌龙老四感到非常不安,他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他那张被烈火烤坏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变化。这让他突然想起了楚家庄园那个面无表情的楚夫人。不知为何,此刻的陆寻裕竟然觉得这一丑一美的两张脸是如此的相像。
也许,这个龙老四根本就没心思跟着他们一起逃跑,他暂时按兵不动,为的是等着熊小满现身,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陆寻裕收回心思,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自己一跳,他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不住地埋怨自己怎么就轻信了从来都不靠谱的褚江河。
龙老四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慢慢地站了起来,陆寻裕见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知道后背抵住了地窖的木门。木门发出一阵“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被压碎,陆寻裕又赶紧往前走了一步离开木门。
“你在搞什么鬼?”褚江河往前探出身子,一边搀着龙老四让他坐到床沿上,一边瞪着陆寻裕没好气地质问道。
龙老四双手撑着床沿,费力地往后挪了挪,直到自己的双脚悬空,他似乎才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终于停止了每动一下,就让看着的人跟着一阵揪心的艰难动作。随后他抬起头,对着陆寻裕做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褚江河碰了龙老四一下:“你有话就说,你以为谁能从你脸上看出什么来么?”
“哼!”龙老四轻蔑地看了一眼褚江河,“我是看你那傻徒弟一个劲儿地在那儿担心,怕他一不小心就担心死了!”陆寻裕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顿时窘得无地自容。
褚江河这时也看出了陆寻裕的慌张,耳朵里听着龙老四阴阳怪气的话,他也觉得自己脸上无光,于是便狠狠地瞪了陆寻裕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有你师父我在,你在慌个什么!”
“就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慌。”陆寻裕朝着褚江河一阵挤眉弄眼,意思是要他防着点儿龙老四。
褚江河还未领会到陆寻裕的意思,龙老四倒是率先反应过来。他扯动了一下嘴角,让人觉得他似乎是想表示他在笑,可他这么一动,噙在眼里的泪水顿时滚落了下来,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悲伤还是在欢喜。
陆寻裕想想,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若是龙老四果真有心思害他们,那外头肯定早就布置好了,只等熊小满一挖通地道就动手抓人,最多等他们冲进来抓人时他得想办法拖一会儿,好让熊小满有机会顺原路逃走。毕竟,人家是来帮忙的,这里的事事非非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一想通了这点,陆寻裕顿时就释然了,他想着大不了是一死,早死晚死都一样,趁早捅破了窗户纸还省得受折磨,于是便恨恨地看着龙老四说道:“是,我是担心,就担心你这个老妖怪了!我可不像我师父那么没脑子,你说什么就信什么!你说,你是真心要跟咱们一块逃走么?不是他们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奸细?”
“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说话呢!”褚江河呵斥道,“我跟你说过了,这位是长辈,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儿鬼吼鬼叫做什么?”|
“那你知道什么说来我听听啊!别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你可别忘了,这场逃跑可是我策划出来的,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我时时刻刻维护你,你却在楚家庄园把我丢下跑了!这也算了,我还是屁颠屁颠跟上来,赌上性命来救你,可你却为了随带救一个外人跟我打哑谜,甚至还有可能害死我!”陆寻裕在丁雪原面前装了太久傻瓜,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早就憋坏了。龙老四的事让他从头担心到了尾,到这里他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终于憋不住全倒了出来。
褚江河自然也知道陆寻裕单枪匹马混进天星山在丁雪原面前装疯卖傻,这中间冒了多大的险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到于他完全信任龙老四的原因,他为难地看了看龙老四,终究是拿不定主意。倒是龙老四看着陆寻裕委屈得直想掉眼泪的模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褚江河说道:“我这等人,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既然大家要一起逃走,就是一家人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褚江河听了龙老四的话,又瞪了陆寻裕一眼,似乎觉得是陆寻裕逼着龙老四做了什么他本不愿做的事情一样。
褚江河这时候说道:“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你龙师叔会真心与咱们一同逃走。”
“那是,”陆寻裕心中甚是不满,语气也刻薄起来,“他这个样子,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当成鬼,恐怕他还巴不得藏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呢!”
褚江河知道陆寻裕心中有气,便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带着抱歉的神色看了一眼龙老四。陆寻裕瞥见了褚江河这个动作,“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你说得对,若是只为着我自己,我倒情愿藏在这里,或者死了一了百了。”龙老四抹了一把眼泪,不知为何,这会儿的他看起来像是真的在哭一样,这让陆寻裕看了很不好受,他结结巴巴地“我我你你你”了一阵,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龙老四擦干了眼泪,抬头看看陆寻裕,朝他摆摆手继续说道:“你不用对我这种人感到抱歉,若不是为了我儿子,我早就自我了断了。”
“儿子?”陆寻裕的声音比方才小了不少,龙老四突然显露出来的悲伤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听到他提起儿子,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怪物一样的人一定有个悲伤不已的故事,内疚感涌上来,将方才的愤怒冲得无影无踪。
褚江河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陆寻裕,陆寻裕由此更加肯定自己定是伤了龙老四的心,又羞又悔的他顾不上与褚江河斗嘴,站直了身子恭敬地看着龙老四。
“我儿子在他们手中,他们用我来要挟他替他们办事。”龙老四叹了一口气,“我想逃,可我一身武功尽废,还落得这么一副身子,别说逃走,就连走出这个地窖都困难。眼下是天可怜见,让我遇上了你们,无论我这趟出去是死是活,总算能给我自己一个解脱,最重要的是能给我儿子一个解脱。”
“对不起我不知道。”陆寻裕窘得手足无措,连声向龙老四道着歉。
“我这个徒弟,坏心眼儿没有,就是蠢了点儿,师弟你可要见谅。”褚江河抱着膝盖,背靠着墙壁,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你,”陆寻裕指着褚江河,“你一早就知道龙师叔儿子的事!”
“这可冤枉了,”褚江河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是知道你师叔有个儿子,可我也是这次与他重逢后才知道他被天星山救下后,他儿子寻他到此结果被丁雪原师徒二人扣押,以你师叔的性命相要挟令他惟命是从。”
龙老四听到这里抹了把眼泪后又叹了口气:“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这里头也有我的错。”说到这些的时候,他整张脸都抽搐了起来,“若不是我怨恨太深,也不会让我那可怜的儿子从小也心怀怨恨。说是他们以我要挟于他,其实他自己也怀着要替我报仇的念头。要不要挟,利不利用,这都说不清楚。说到底,还是怨我。若是我早些想通,也不至于让孩子走上歧路。”
“师叔你不必如此自责,眼下你跟着咱们逃去,找到令公子把一切说清楚就行了。”陆寻裕试着安慰龙老四,却惹得褚江河做了一阵鬼脸。
龙老四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跟着你们走多远,如果我死在半路上了,就要麻烦你们替我向我儿子带个话,让他放下一切不要执着于仇恨了。”
“不会的,我们会带着你一起找到令公子,你有什么话你到时候当面跟他讲就好了,是不是?”陆寻裕说着看了一眼褚江河,希望他也说两句宽慰的话。
褚江河听了这话,随即往前挪了挪屁股:“你说得也对,万一你死路上了我答应你替你传话,可你得告诉我们你儿子叫什么,长什么样,现在在哪儿吧!”
龙老四看看褚江河,又看看陆寻裕:“他在万家楼,现拜在许和书门下,名叫龙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