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大门缓缓合上,沈烟双手撑地,跪着爬到门前,死命地捶打着厚重的朱漆大门。
林倩儿站在门内侧,身旁跟着明月和一直偷瞄着大门动静的门房。三人听了一会儿,沈烟仍在吵闹不休,林倩儿吩咐门房:“此刻任由她闹,但午后老爷回府之前就是拖也要把她给我拖走。”
门房侧着身子,一边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一边冲林倩儿连连点头。
花园里的树木花草被阵阵疾风吹得沙沙作响,明月口气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小姐,我瞧着沈烟今日就带了一个不中用的抹布在身边,虽然态度张狂,但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府上闹事的,而且恐怕她也不至于如此没有分寸。小姐你今日如此动怒,到底是所为何事?”
林倩儿神情木然,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信的侍女:“明月,如果我果真做错了,因为我是宋府小姐,恐怕也没有任何不妥当吧。”
“小姐?”明月满脸疑惑。
林倩儿长长呼出一口气,带着一丝苦笑:“最怕的就是看不清自己,做了什么还以为是应当的。”
此时天空中开始洒下零零星星的雨滴,白晃晃的太阳还没完全被阴云挡住,阳光下沾上雨水的石板路闪闪发着光。
小径另一头,宋吉祥伸着懒腰朝二人迎面走来。
“少爷,您睡到这时才起来?”明月指着宋吉祥帮作惊讶地问道。
“才没有。”宋吉祥快步走到林倩儿跟前,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引得明月连连挥手,“看看,我可是结结实实干了一上午的活儿。话说,我怎么会有那么多行李要收拾的?倩儿,你,”正说得开心的宋吉祥忽然瞥见林倩儿脸色不对,随即收住了话头问道:“你怎么了,中暑了?”说着便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林倩儿看着宋吉祥笑一本正经的脸,泪水此时突然涌了出来。
雨滴开始大点大点地落下。
宋吉祥看着突然间捂着脸蹲下身子哭起来的林倩儿吓了一大跳,赶紧跟着蹲下来,脑子飞快转动起来,思索自己哪儿惹到林倩儿了,居然让她哭起来,这可了不得了。
倩儿从小就不爱哭,有什么事都强忍着,以至于被徐妈妈虐待了多年也无人知晓。最后也是自己撞见了徐妈妈殴打她,这才让她脱离了徐妈妈的管教。那时的倩儿,除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当自己挽起她的袖子看到那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又生气又心疼地哇哇大哭时,倩儿也未曾掉一滴眼泪。可现在看到自己,倩儿居然哭起来,这可把宋吉祥急坏了。他抓耳挠腮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便掰起手指头一件一件开始列举自己最近做过的错事,一边说一边认错。
夏日的雨来快,一会儿便噼里啪啦大起来。宋吉祥一边没头没脑地认着错,一边高举着双手替林倩儿挡住一部分雨水。
倾盆大雨中,乌云后的太阳又露出小小一角,林倩儿抬头看时,宋吉祥湿漉漉的脸似乎闪着光,她向他伸出手来,宋吉祥怕是要挨打,不自觉地往后一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林倩儿一手拉住他,一手拂去他脸上的雨水,突然就笑了。
宋吉祥被搞得莫名其妙,斜着眼睛看着又哭又笑的林倩儿:“你,你怎么了,傻了?”
“是啊,傻了。”林倩儿在宋吉祥额头上敲了一下。
雨越下越大,明月急得直跺脚,催促着宋吉祥和林倩儿赶紧进屋躲雨。宋吉祥坐在雨水里满腹疑惑地研究着林倩儿奇怪的表现,见她举止怪异,干脆也不挡雨了,跟着林倩儿一起闭目仰头任雨水落在脸上。
大雨落到街道上,将堆积的泥土统统冲了出来,四下里泥浆翻滚,肮脏不堪。沈烟也淋着雨,脚踩在泥浆里,艰难地挪动着步子。
抹布一边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一边喋喋不休地劝沈烟坐回一旁跟着的轿子里。沈烟仿佛什么也听不见,拖着沾满泥浆的裙摆走动时不时一个趔趄,看得抹布心惊胆战。
突然之间,沈烟像是想来什么,猛地折回步子冲向轿子。轿夫们以为她终于闹腾累了,忙不迭地落下轿子,抹布也以不可思议的敏捷一步蹿上前来替她掀起了滴着水的轿帘。
沈烟一头钻进轿子里,又倒着退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待退回路中间,她弓起身子,使足了劲儿地将包袱砸向地面。咣当当一阵乱响,银锭滚了满地。抹布吓得大喊大叫,拼命扑向四处乱滚的银锭,爬在地上将它们一一聚拢过来。
沈烟跪倒在雨水里,双手用力撕扯着包裹银锭的面料,似是喃喃自语一般:“一开始我以为他跟别人都是一样的,有钱任性,不学无术,没心没肺。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儿上,就跟他玩玩儿吧。只是他长得多好看哪,比我还好看。这么好看的人,做再讨厌的事也可以被原谅,不是吗?可他却不是啊。他那么好,那么善良,那么傻。我耍了他他也不怀疑,我撒的谎他也相信。为了我跟别人打架,受了伤还在嘲笑他的我面前逞强。甚至,还为了我被回了亲事。我是什么人,青楼女子啊,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值得维护的呢?”
抹布将散落一地的银锭全部收拢起来,跪到沈烟面前,大起胆子扯过她手中的布料将银锭包起来,咬着牙说:“小姐,算了吧。”
沈烟将贴在脸上的乱发理顺,看着抹布挎在手中沉沉的包袱,苦涩地笑了一下,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瞬间便被雨水浸得冰冷:“是啊,银子还是得收好啊。”她拍拍抹布他的肩膀,拖着身子开始一步步朝前走去。大雨冲掉了她脸上的血迹,露出泛白的伤口,不停地有血渗出又不停地被雨水冲刷掉,似乎永远也不会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