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你受委屈了。”许和书抓起沈烟的手,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我都听抹布说了,都是这个奴才的错,叫你无端受委屈了。可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那哨楼再重要,也是个死东西,怎么能跟你比?”
沈烟不是很清楚许和书到底在说什么,只隐隐约约觉得他所说的并不是中秋夜的实情。她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几乎是缩成一团靠在门边的抹布,只见他正也正好抬起眼睛,两人目光只触碰了片刻,沈烟就明白了,一定是抹布在许和书面前编造了另一个版本。
这个该死的奴才!
沈烟虽然不清楚抹布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至少,是他认为不会对她不利,可是结果如何,就如中秋夜一般,往往不会遂他所愿。就想眼下,从许和书几乎感动地涕泪交加的模样上看来,抹布也许会觉得这一次他的小心眼总算用对了地方。然而,沈烟却丝毫不觉得此刻跟中秋夜受辱有任何区别。甚至,许和书的感动、谅解、心疼,比之林倩儿高傲轻蔑更让她无所适从。
我不需要这个男人的好,不需要他的爱,难道你不知道接受这些都是背叛么!
沈烟使劲攥紧了拳头才勉强忍住了朝抹布大喊大叫的冲动。许和书到底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清,眼前只有许和书那张闪闪泛着光却仍然掩饰不住已经开始苍老的脸。
“你还没吃饭吧?”沈烟突然打断了许和书的喋喋不休,领着他开始往小饭厅去,“厨房想着你或许会过来吃饭,每顿饭都有送来。”
两人走了好几步,许和书回过头招呼仍然站在门边没有动弹的抹布:“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跟过来伺候你家小姐吃饭么?”
抹布绞扭着手指,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沈烟一眼,见她没有反对这才拖着步子跟了上去。
沈烟从不对吃食提出任何要求,因此厨子们送到沈烟住处的吃食全都是按照许和书的口味烹制的。平时许和书没太在意这个细节,也许是今天受了感动心思特别细腻的缘故,看到满桌子自己爱吃的菜肴,他突然觉得与沈烟有了夫妻的感觉。
“烟儿,”许和书嘴里包着一口饭菜,似乎想表现出他对沈烟安排的食物很满意,说着话还不忘卖力地吃着,“你呀,受了委屈,非但不向我哭诉,反而为了不让我为难自己默默承受。而我,竟还浑然不觉。可你放心,从今往后,我许和书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这万家楼有我一半,就有你一半,我一定会加倍地对你好,你就放心吧!”
这也许是许和书这个莽夫这一辈子说过的最含情脉脉的话了吧。
沈烟十分庆幸自己带着许和书过来吃饭了,虽然还好听他不停地诉衷肠,可至少在饭桌上两人的距离被适当地隔开了。
可许和书似乎并没有觉得沈烟离自己很远,在说完一通自己都肉麻的话后,竟抬起埋在饭碗中的头来望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给一点回应。
沈烟半天有没言语,抹布拿过沈烟手边的小碗为她盛汤。一边仔细地滤开肉汤表面的油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夫妻不就是这样么,你为我着想,我为你着想。”
许和书满意地笑了起来:“抹布你还懂得这些?”
许和书的笑让抹布立刻紧张起来,生怕他会提起到他们在青楼的经历,手一滑,差点将肉汤撒到沈烟身上。
“不不不,”抹布将小碗放到根本不会喝汤的沈烟跟前,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急急地辩解道。
“我又没说什么。”许和书此刻心情大好,也懒得去揣测这个平日里就言行怪异的仆役此刻到底在否认什么。
“我是说,我是看我爹娘也是这般相处。”抹布开始胡诌。
“哦,你爹娘?”许和书像是想起来什么,手中的筷子也放到了桌上,“还从未听你们谈起过以前呢,既然说道了,抹布你来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随你家小姐的。”
沈烟将手伸向那碗从来都不会碰的肉汤,陶瓷汤匙在同样材质的白瓷碗里划着圈,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抹布听在耳里,觉得那像是用一把生锈的锉刀在徒劳地划拉一块顽石,让人忍不住想尖叫。
“我自小便被变卖为奴,”抹布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像尖叫,可他知道,此时许和书的不满却不是因为这个,“就跟燕佳小姐屋里的小喜一样。”
许和书听到抹布没来由地提到许燕佳,感觉像是自己正哈哈大笑着,嘴里却被人洒了一把沙子。偏偏当着数次被许燕佳骚扰的沈烟,他有不便发作,哪怕是一嘴的沙子也只好咽了下去。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重新埋头吃饭,嘴里也不闲着,开始絮絮叨叨地谈起万行云的伤势。当说到有人怀疑是林倩儿伤了万行云时,站在不动声色的沈烟身后的抹布突然激动地高声嚷了起来:“杀了她啊,老爷您为何不杀了她!”
“抹布住嘴!”沈烟将几乎没动过的筷子重重地砸在桌上。
许和书当然将沈烟这少有的怒气当作了是在为他考虑,毕竟在她头一天进门之时,就已经被旁敲侧击地告诫过了家眷不能干预门中事务。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的温情让沈烟想立刻站起来逃得远远的,抹布这时却从突如其来的怒火中回过神来,见许和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便不顾沈烟的斥责凑近了许和书继续说道:“如此邪恶人,还加害了万掌门的公子,还留着做什么,为何不赶快处决了的好?”
抹布急切表情中夹杂着的愚昧模样让许和书很是受用,毕竟,从来都是他在万致远面前做出那样的表情。
“抹布,我叫你住嘴你没听到吗?”沈烟几乎尖叫了起来,反倒将许和书吓了一跳。他赶紧起身,绕过圆桌走到她身边,有些笨拙地揽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沈烟顺从地靠了过来,甚至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这让许和书又惊又喜,呆呆地搂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爷,”沈烟靠在许和书身上小声说道,“我想回屋休息一会儿。”
许和书看了看眼前桌上的饭菜,出了自己吃下的其余的几乎没动,于是伸手探了探沈烟的额头问道:“烟儿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我唤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沈烟将脸埋在许和书衣服里,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摇摇头说道:“烟儿做了错事,让老爷在门中蒙羞。眼下又管不好奴才,任由他胡言乱语对门中事务指手画脚。”
许和书用脚勾过一只凳子坐了下来,双手顺着沈烟的肩膀、手臂,最后停在了她的手上,两人就这么手拉着手四目相对而坐。沈烟将头垂得很低,许和书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坐着的姿势都特别委屈,不由得心疼不已。
“烟儿,”许和书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跟小孩子说话怕吓着她一样,“受委屈的人是你,该赔不是的人是我才对。我这个人,”说道此处,许和书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松开沈烟一只手摸了摸鼻子,“从来便胸无大志,至于门中事务,也一贯躲懒不曾上心。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盯着我们万家楼,看我们能在肃清魔教一事上拿出什么成绩来,可这事却十几年如一日没有任何进展。我便更灰心丧气,对于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维持万家楼地位不倒的问题越来越心灰意懒。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抓到了魔教妖女,这可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至此,我万家楼必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统江湖指日可待!烟儿,”许和书说到激动处,将沈烟的双手攥住举到自己胸口,“我许和书必定要趁此机会重整雄风,到那时,你就是受万人敬仰的天下第一大派掌门夫人!”
“那老爷为何不赶快杀死魔教妖女,为武林除害?”抹布扭曲着面孔,像是咬住了肉的狗一样,嘴角淌着口水不愿松口。
许和书亲昵地拉着沈烟,对抹布也宽容起来:“这个人是杀不得的,就算她真的伤了行云,也是万万杀不得的。”
“为什么?”抹布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眼下的环境,眼里燃起了一把火,照亮了夜色里一弯沉沉的水塘,两张苍白的脸逐渐消失在与夜一样黑的水里。没什么困难的,哪里有那么多的不可以!
“抹布,你不要有那么多问题。”沈烟微微侧过头呵斥抹布,可声音已不似先前一般尖锐,抹布听在耳朵里,这话反倒是催着他继续追问的意思。
许和书轻轻捏了捍沈烟的手:“没关系,这事儿早晚你们都得知道。而且,那女子将来也会长久地生活在万家楼中,清楚她的事对你们也好。”
沈烟抬起头注视着许和书的眼睛:“那我要好好记住,以免今后做错什么给你添麻烦。”
许和书感觉自己像是要融化了一般,说话声也不自觉地变得像唱歌一样:“这其中的缘由你就也不必费心去了解,根本不值一提。你们只要记住,这个女子与其说是俘虏,倒不如说是贵宾更确切,只要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可这是为什么?”抹布替沈烟问出了她的疑惑。
“当年魔教为害甚广,整个武林几乎都毁在了他们手中。虽然后来几经周折剿灭魔教,重建了中原武林秩序,可魔教余孽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能彻底肃清。终于在十多年前发生了李临风协助魔教叛逃的事故。其实那魔教余下的一支血脉,于武林中人更像是一种象征。谁能控制那个曾经横扫一切的魔教,谁就是老大。所有人都抱着这样一种心态来看待魔教的余孽。所以,今日万家楼带回的那个女子,可算得上是我万家楼扬威的利器,伤害行云之事尚没有定数,若真是她恐怕大哥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沈烟露出一个平常的笑容。
许和书心花怒放,像是要分享喜悦一般看了抹布一眼,却更加惊奇地发现,方才还没有人样的他,此时虽然不知因为何事扭曲着面孔,可竟然重新恢复成了原本丑陋猥琐的模样。
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啊。
沈烟眼前的许和书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林倩儿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占据了她的整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