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倩儿好半天没动静,宋吉祥放下枕头,内疚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往前探着身子,涎着脸看了看林倩儿的伤,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茶水端进来也有些时候了,烫不死的。”
林倩儿冲宋吉祥翻了个白眼,叹口气说道:“你再不理事也总该有个限度吧,府里近来是个什么状况,咱们帮不上忙也就算了,乖乖呆着还不行吗?你偏偏这种时候还要惹事。”
宋吉祥不以为然,重新坐回凳子上,细细地看着林倩儿的手臂,眼皮也不抬:“我惹什么事了?出个门怎么就是惹事了?”
“出门?你出门上哪儿去?找沈烟去?去那****那儿哪回不惹一身的麻烦事?”
“别一口一个****的,”宋吉祥皱起眉头,语气颇有不满,伸手扇扇林倩儿手臂上被烫红的痕迹,想想不对,又撅起嘴吹吹,甚是不悦地说道,“且不说人家沈烟不是什么,那个你说的那个什么。青楼女子也有卖艺不卖身的好姑娘不是?更何况我跟人家清清白白,互为知己罢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一口一个这个什么的,成何体统。”
“体统?”林倩儿嫌弃地推开宋吉祥的头,抖抖手臂:“你惹出事端来,却要我一个姑娘家帮你打架平息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讲什么体统?她沈烟还品行端正,冰清玉洁了!呸!”
宋吉祥哼了一声,将林倩儿的手臂放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淤血快散了,而且也没烫坏,疼一会儿估计就好了。看来太师府那少爷的功夫也不过如此,根本伤不了倩儿你。还是倩儿你功夫好,就那小子挨的那几下,恐怕现在还起不来床吧。”
林倩儿放下袖子抽回手,“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正说着你呢!你能不能长点儿心,人家太师府因为你跟沈烟那个婊,”
“又来了!”宋吉祥瞪了林倩儿一眼,林倩儿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因为你和沈烟那个女子的事,才被谷太师回了你的亲事。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你可知道你爹有多难堪?这种时候,你若还跟沈烟来往,这事传了出去,你叫你爹如何面对同朝为官数十年的太师?”
“什么怎么面对?”宋吉祥坐回到床边,背倚着床头颇有些不屑,“那老东西向来与老爹不登对,什么交情,什么联姻,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做样子。他当年厚着脸皮硬要与宋府攀亲,当真是看中了我么?你我心知肚明,他会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当时姑姑正得圣宠且身怀龙裔,与我宋府攀上亲事便可为他和他那贼儿子的前程锦上添花了。再来说我老爹,明知太师那老贼的心思却允下这门亲事,不过也是为他的前程考虑而已。”
林倩儿放缓了语速:“老说你没脑子,可胡思乱想起来又谁都赶不上。太师府的动机是不纯,你爹也确实清楚,可他应允这门亲事却是为你着想。”
“是啊,是啊,人人都算得精,可算得过老天爷么?谁料得到姑姑竟然难产离世,腹中龙裔也未能保住,而我老爹在朝中地位也一日不如一日,恐怕太师肠子都悔青了吧。以那老贼的秉性,寻个绊儿来退亲是迟早的事。与其等到那一天他上门来打脸,不如让我来给他个痛快的。”宋吉祥一口气说完,身子歪斜着,气鼓鼓地盯着林倩儿。
林倩儿叹了一口气:“且不论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至少人家面上做得漂亮,让人挑不出一丝儿的不是。可你呢,给捅出这么大一个篓子来,还不知反省,甚至还要继续闯祸。”
宋吉祥站起身来,表情甚是恼怒:“我最烦的就是这个。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这样,太师那东西,我老爹,林叔父,还有那最恶心人的徐妈妈,你可是她手下最深的受害者。可倩儿你怎么现在也成了他们那样的人,做什么都遮遮掩掩,一点儿不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林倩儿见宋吉祥倒教训起自己来了,刚刚熄灭的火气重又烧了起来,“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个光明磊落法了?说小事吧,就刚才,你自己挨了打心里有气,却寻无辜的小厮来出气。再来说大事吧,你和谷文月这门亲事里算计的成份居多,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情不愿,太师府有意悔婚,这些全都是实情。但是,你有没有没想过,你不满意这桩亲事,难道人家谷文月就满意?你就这么笃定人家想嫁给你?难道没有可能她也跟你一样是被逼无奈?”
“我,”宋吉祥刚刚开口争辩,林倩儿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让他乖乖闭了嘴。
林倩儿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宋吉祥说道:“你只顾着自己,居然写诗讥讽人家。还特意在青楼里写,由得那喜欢出风头的沈烟把这狗屁不通的诗文传扬出去,以此来达到你想要对方退亲的目的。你来说说看,你一边利用着沈烟,一边羞辱着谷文月,你到底光明磊落在哪里?”
宋吉祥被戳破心事,自知理亏,脑袋也垂了下去,嘴里不清不楚着嘟囔着:“我知道这么做会让谷文月难堪,但若不是将事情搞得这么大,这亲怎么退得了?再说了,那位大小姐若真跟了我指不定得受我多少气,我这么做可是牺牲自己重新再给她一个机会嘛。”
林倩儿听得心头火起,正准备接着数落宋吉祥一番,突然听到外间传来“砰砰”的敲门声,自己的丫头明月在外头一个劲儿地唤着“小姐,小姐。”
林倩儿用力指指宋吉祥,丢给他一个凶狠的眼神,转身去开门。眼见着躲过了一顿臭骂,宋吉祥抬起脑袋往后一仰,倒在在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门外的明月满头大汗,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林倩儿拨开门闩刚一将门拉开,明月便蹦到她身前来,伸着脖子朝里望了望,直到确定宋吉祥是在卧房里头而不在林倩儿身后时,她才凑到林倩儿耳边,伸出一只手遮住嘴巴小声地说:“小姐,说是咱们家老爷被贬官迁调出京了,林大人也将随老爷一同卸职离京。这事儿您可知道?”
林倩儿先是吃了惊,随即想到宋吉祥方才挨打之事,这才恍然大悟,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明月急得跺跺脚:“这么说是真的了?”
林倩儿回过身关上门,拉着明月一起往外走:“陪我去书斋看看去。”
看着林倩儿不急不徐的样子,明月皱起眉头:“小姐您不着急么?”
林倩儿笑笑:“有什么急的呢?”她一边走,一边轻声说着,“繁华京城也罢,荒凉边疆也罢,只要家人在一处,走到哪里都是家。”
“可是,”明月皱紧了眉头,“照以往见过的贬官惯例,咱们府中怕也要遭查抄了,这可如何是好。”
林倩儿抿了抿嘴唇,看向前方曲折幽深的回廊:“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平安宁静罢了。我爹说过,富贵钱财,只是实现这心愿的一种手段。失了这种手段,定还有其它方法可想。”
明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满脸的忧虑却未褪去:“我知道小姐您从来不在意这些。但正像您说的,府中的富贵钱财,或是两位老爷的官爵地位,这些可都是守护着宋府的利器。这些东西一旦失去了,恐怕咱们再想像现在这样平静度日就困难了。”
回廊弯弯曲曲,似是绕着屋子打转一般。林倩儿被明月说出了心底的担忧,一时无语相应,只能埋头继续往前走。她努力地安慰着自己,就如同这迷宫般的回廊一样,只要要坚定步子往前走,一定能走出这处背阴处的庭院,一定能走到院外的阳光底下。
宋吉祥听到门口传来林倩儿与明月低低的交谈声,不一会儿又听到林倩关门离开的声音。他伸长脖子,朝着门口的方向努努嘴,无力地床上摊开四肢,直直望着床顶绣着翠竹的幔账。暑热渐盛,一阵阵倦意袭来,他的眼睛开始变得沉重,看向那翠竹林时,仿佛看到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开始升起。一会儿之后,竹林深处一个袅袅亭亭的身影拨开雾气渐渐走出来。那女子云鬓花颜低眉浅笑,花钿步摇顾盼生辉,用仿佛雾气一般轻柔的纱巾半遮着脸颊,却遮不住那一抹如水般温柔,和如水一般绵长的眼神。她越走越近,近得眯起眼睛都能看清她如瀑的青丝间闪闪发亮的珠翠。她浅笑盈盈,仿佛带着光,胜过发间珠翠百倍闪耀,晃得宋吉祥使劲闭了闭眼睛。眼皮很重,似乎被那光芒压得睁不开,可宋吉祥舍不得就这么不看了,勉力撑开眼睛,却发现那个似曾相识的美丽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林倩儿凶巴巴指手画脚的样子。一截截竹子在她周围不停地扭曲、跳动着,似乎跟她一样生了很大的气。
就算等不到自己,沈烟也不会像倩儿似的生气抓狂。
宋吉祥嘟囔着翻了个身,额头上淌下几缕汗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