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敌环伺之下,杨小萌的目光,还是逗留在重病少年脸上。
他在苦苦思索。《说郛》里记载的怪哉虫,乃是死牢里面,弥漫出来的怨气所化。有一种东西完全可以破解,但这种东西,他一时半刻,愣是想不起来。
“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冲犯小公子,快快下来,大家给你一个全尸!若再迟疑,将你五马分尸!”
铜车下边,众大汉纷纷怒喝,但他们并没有立即上来捉人,似乎怕贸然之下,冲撞了车里的重病少年。
何况,杨小萌瞧起来,多半不会武功,没有可能危害小公子性命。
那名黄袍人,脸色虽然镇定如恒,但一双拳头,握紧了放松,放松了握紧,显然也难以下定决心。
“张叔叔,这少年很是无礼,麻烦你上来一趟,将他拖远了再杀。”
那名重病少年,在杨小萌的凝视之下,脸色越来越是难看,终于忍耐不住,对黄袍人淡淡说道。
毕竟,谁长了这种怪病,都不会太好看,也不希望别人盯着自己看。
黄袍人听到小公子咐咐,立即拔身跃起,黄影闪动间,已将杨小萌摘了下来,重重摔到地上。
“陈三,吴六,你俩将这小子拖得远远的,杀掉再回来。”
黄袍人吩咐道,他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屠杀手无缚鸡的少年,于名有损,当然不会亲自动手。
两名大汉躬身答应,左右架起杨小萌,便要往远处湖边拖去。
“哎哟,我说众位爷,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可是犯王法的。大家行走江湖,以和为贵,都消消气吧。”
老板娘轻扭腰肢,款款走过来,挥动锦帕笑盈盈说道。说笑间,锦帕似有意,若无意,拂到一条大汉脸上。
“香吗?”
老板娘柔声问道,那大汉顿时满脸通红,喉结不停滚动,目光慌忙移向别处。
另外那些大汉,可就没这么委婉了,纷纷喝道:“滚开!我们是平南王的人,放眼东南二十五城,平南王就是王法!”
那名猥琐的店小二,本来在厨房里煎药,听到外面争吵,便慢慢走出来,喃喃道:“平南王是王法,那镇东王算什么?”
他说话声极细,但却无比清楚地钻入大家的耳朵。
众大汉顿时为之色变。
那黄袍人扫了店小二一眼,微笑道:“原来有高人在此,张某倒是失敬了。”
六条大汉,手执兵器,当场将店小二团团围住,只要黄袍人一声令下,立时要将他砍成肉泥。
店小二吓得浑身哆嗦,声音颤抖道:“你们……难道……连我这样的残废……都不放过么?”
六条大汉不动如山,他们全身上下,似乎都是铁石铸成。
老板娘连连挥动手里锦帕,笑道:“哎哟,你说各位爷,整天天打打杀杀,累得慌。依我说呀,大家还是坐下来,尝一碗我们自酿的鹤觞酒,消消气。”
众大汉浑未理会。剑拔弩张之际,杨小萌心中却忽然雪亮。
“老板娘的话,提醒了我,那怪哉虫,可以用酒来破解!”
《说郛》曾有记载,怪哉虫乃死牢里面,怨愤之气过重,因此变化为虫,“凡患虫病者,得酒而解,以酒灌之当消”。
杨小萌想起破解之法,便有了计较,向那黄袍人微笑道:“你们小公子的病,我或许,能治一治。”
黄袍人淡淡“哦”了一声,脸上虽有怀疑神色,但他那双眼睛里,有很难察觉的热情,隐隐闪动。
“臭子小胡说八道,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本领治病?你看那些庸医,每一个都比你见多识广,他们,都没法治疗小公子身上怪病!”
断碑手谭紫风,伸手指向那些被铁链拴成糖葫芦状的中老年,气忿忿嚷道。
比起别人,他显然更加恼恨杨小萌。先前甩掷之际,杨小萌揪住铜车华盖,惊动小公子,若要细究原委,他断碑手难逃干系。
黄袍人摆了摆手,示意谭紫风不必多话。随即,跃上铜车,在少年耳畔密语几句,那少年嘴巴蠕动,也轻轻说了句什么。
然后,黄袍人跃下铜车,对杨小萌微笑道:“少年人,小公子答应你给他治病,如果你在三句话之内,无法诊断病因的话——那些庸医,只是被铁链拴住,至于你,恐怕会后悔当初生下来。”
那些“庸医”,原是各地闻名百里的良医。他们本来垂头丧气,闻听杨小萌能治怪病,都是精神一振,眼巴巴望向他,盼着少年妙手回春,减免他们责任。
杨小萌踏上两步,仰头笑嘻嘻问小公子:“兄弟贵姓?”
那小公子抓住铜车扶手,喀嚓声响,生生将那扶手掰断。显然,他内心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
众大汉都是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料到,自称能够治病的杨小萌,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句话,所谓的望闻听切,压根儿没有!
向来镇定的黄袍人,攥紧双拳,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老板娘和那店小二,都皱起眉头,眼前的少年,很显然在找死。面对找死的人,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拦。
“你是不是去过死牢之后,就得了这种怪病?”
杨小萌情绪稳定,问出第二句话。
小公子和黄袍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诧之色。很显然,杨小萌第二句话,终于打动了他们的心坎。
“兄弟,你愿不愿意,陪我喝两杯酒?”
第三句话,杨小萌又开始找死了。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要知道,酒乃发引之物,像小公子这种怪病,明眼人都知道八九是虚火作祟,如果沾酒,恐怕只会死得更快。
而且,瞧杨小萌模样,无非乡野小子,哪有资格和小公子同席饮酒?
铜车上的小公子,终于正眼瞧了瞧杨小萌,眼里露出困惑之色。
事实上,其他人与和小公子一样,充满困惑。杨小萌年纪甚轻,长得也不难看,气色也好,看起来在走欢乐路线,完全没有理由找死。
“兄弟,你不敢和我喝酒,是不是因为怕死?其实,你长得这么极品,死了可能会更好些。你活着就是一种折磨,对自己,对别人。听哥哥的,喝酒吧,喝死了你会去地府,那里牛头马面,很多丑八怪,你就找到同伴了……”
杨小萌娓娓道来,语气间充满了关怀。
不过,众人听在耳里,这哪里是关怀,分明是残暴!
众大汉铁石心肠,杀人时毫不眨眼,可要是一层层地,去揭起别人伤疤,他们也难以下手。
因此,包括黄袍人在内,大家都被杨小萌的残暴,惊呆了。
老板娘投向杨小萌的目光,也充满了鄙夷。
铜车上的小公子,愣怔片刻,忽然站起身,尖声叫道:“镜子!给我镜子!”
众大汉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粗鲁汉子,谁会随身携带镜子?就算有,面对此时此刻的小公子,谁会傻乎乎交出来?
杨小萌也暗暗吃惊,陷入疯狂状态的小公子,站在铜车上,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厉气质,好像是立在战车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忽然,小公子飞离铜车,向远处的湖泊掠去。
他那臃臃肥胖的身子,犹如一枚离弦之箭,快得令人咋舌。
小公子临水照影后,哈哈大笑,瞬间返身回来,坐到桌旁,拍案叫道:“酒!拿酒来!”
一名大汉上前两步,躬身劝道:“小公子,你……你万万不能喝酒!”
小公子手掌挥出,指间夹着的一只筷子,飞入大汉右眼,随即厉声喝道:“再敢违抗号令者,死!”
那大汉凝身挺立,眼里鲜血汩汩流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众人耸然动容。那黄袍人抢上两步,跪倒在小公子脚下,泫然泣道:“小公子……小公子……”他连呼两声小公子,悲愤惶恐中,竟然语不成句。
老板娘盈盈轻笑,让店小二抱出一坛鹤觞酒出来,在小公子面前碗里斟上。
她只是生意人,只要有钱赚,死不死人,有什么打紧。
见小公子仰脖畅饮,杨小萌又是佩服,又是担心。佩服者,小公子年纪轻轻,说死便死,这份果断,相当了不起;担心者,万一并非是怪哉虫作祟,那就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一碗,两碗,三碗,在众大汉跪倒痛哭之际,小公子连尽三碗!
乌啦!
三碗过后,小公子忽然张嘴狂喷,吐出许许多多红水。他那本来高胀如球的腹部,竟然迅速收缩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中,小公子周身臃肿的地方,也在迅速平伏,转眼间,已经恢复到与常人无异。
众人欢呼声中,小公子已经摇身一变,出落为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浊世美少年。脸上那些破裂小泡的残皮,暂时仍有存留,为他平添了几分凌厉气质。
杨小萌也是大喜,他现在明白,并非一味的索取才会快乐,有时候,施与,也会给人带来快乐。
小公子投向杨小萌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对于爱美的少年人来说,这比救他十次性命,更加重要!
黄袍人早已破涕为笑,过来紧紧抓住杨小萌胳膊,笑道:“好兄弟,谢谢你救了我们小公子!你说,你尽管说,你要什么报答?我张载必定办到!”
杨小萌微笑摇头。他出手救人,只是瞧那小公子病得可怜,顺便再印证穿越前书本知识的作用,施恩图报的动机,并未有过。
黄袍人正待再说,那店小二忽然向他走来,冷冷问道:“平南王府?张载?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