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妈，你要把小小送去澳洲？”
“嘘……小声点，别吵到你妹妹！”
客厅里，一阵惊愕之后，铭炫将头深深埋在臂弯，能清晰地看到耳边的青筋。良久，他抬头，眼神中透露出不安与难舍。
“妈，一定要这么做吗？或许……”
邢董起身，走进偏厅，打开酒柜，手指沿着那多年珍藏的一排排红酒慢慢移动……当手指移到倒数第三排时，她停下，抽出了其中一瓶……
一瓶红酒，两个酒杯，邢董优雅的地往酒杯里斟了少许，然后拿起一个酒杯，递给铭炫。
“给。你今年也18了，该是时候慢慢开始学习品酒了……”
铭炫接过酒，手紧紧捏着杯脚，怔怔地望着邢董：他在等她答案……
邢董缓缓举起另一个酒杯，递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铭炫！”邢董轻声说，“我知道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你和小小已经变得很要好了。我也很高兴小小正在一天天快乐起来。但是……”
邢董顿了顿，又抿了口杯中的酒，长长叹了一声。
“你知道，小小在这个城市经历了太多。这里有太多她不开心的回忆。况且……你很快就要回美国完成学业，到时，小小就是一个人。万一她触景生情，想起那些可怕地回忆，那……我不敢想象……”
铭炫静静地听着，眼神空洞，心中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好痛。
“那么……妈，她在那边会受到很好的照顾吗？”铭炫闷闷的说。
“这个你放心……”邢董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在澳洲请了专门的管家照顾她，学校也是我精心挑选的。你放心，我是不会让我女儿吃苦的。其实，送她去澳洲的另一个考虑也是想让她接触多一些外面的世界，说不定还可以在那儿找到一个真心对她的好男生……”
铭炫心里猛颤了一下，似乎那一瞬间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他睁大了眼睛，有些语无伦次：
“不……那个……妈……你送小小去澳洲不是……去念书的吗？怎么……而……而且，小小现在只有17岁，现在谈这个还……还早吧！”
邢董微微一笑：“谁知道呢！这一去五六年的，又是一个人，说不定就会遇到她的真命天子……”
铭炫的心渐渐揪紧，脸色发白，嘴唇变得毫无血色……
邢董没有注意到铭炫的反应，喜滋滋地继续说道：
“妈还真希望小小能在那边找个男朋友，只要是对她真心的，不管家世背景，黄头发黑头发都没关系！哎，你说，要是真成，小小学成回国后那我不是很快就要做岳母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又要当外婆了，到那时……”
“我累了！”
铭炫打断邢董兴致勃勃的“美好憧憬”，猛的站起身，一口气把手中的酒喝完。“啪”！酒杯放到桌上，发出了有些气愤的碰撞声。
“怎么了？”
邢董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她不知道铭炫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或许，是他舍不得可爱的妹妹被送到异乡吧！
“没事！我先去休息了，今天打球累了！”
铭炫转身，刚要离开，又停住，他回头，低声说：
“妈，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不确定的，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还是不要太早憧憬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或许……结果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说完，铭炫头也没回地离开客厅，只留下邢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铭炫一步步踏上楼梯，每一步都像有千斤重，他心中有股很复杂的感觉，连他自己也搞不清……
原本，铭炫是打算向妈妈提议带小小一起去美国，但没想到妈妈抢先一步决定了小小的未来。原本，在妈妈说出这个决定是，他想反对，他想对妈妈说出他的想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一直堵在嘴边，最终也没说出口。他在害怕，害怕自己说出这个建议时，会遭到妈妈反对。又或许，在他心里有这个想法时，他的目的就不是单纯地照顾妹妹，而是一个让他不敢面对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是不被允许的，至少现在是。所以，他不说，是他不想让小小知道，也不想让妈妈怀疑……
是自己太懦弱了吗？
铭炫无力地打开房门，一头栽倒在床上，拿被子深深地将自己掩藏起来。现在的他，整个人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虚掩的门背后，一滴眼泪落在地上，瞬时蒸发不见。然后，一滴，又是一滴，眼泪如雨点般的，不停掉落……
无意间走过楼梯口，小小听到了所有的对话。她知道，妈妈很爱她，为她找私人管家，为她找最好的学校，妈妈是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和其他人一样幸福，甚至比他们更幸福……
但是，离别，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词。它意味着自己要和眼前所有她爱的说再见，她的花架，她的秋千椅，妈妈，刚认识不久的那些篮球男生们，还有……哥哥。
听到哥哥上楼时那一步步熟悉的脚步声，小小慌忙逃回了房间，轻轻掩上门，只留了一条小缝。哥哥的房间在她对面，她偷偷地，透过那条小小的门缝，眯着眼睛。哥哥没有回头，打开门，走进房间，然后是“砰”的一声，门无情地关上。
以前哥哥睡觉前都会来敲她的门，和她说晚安的，可是今天……
小小失望的低下头，眼眶里的一颗泪顺着通红的脸蛋流下，然后，就再也止不住了……
小小舍不得这儿，舍不得妈妈，更是舍不得……哥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伤心，又不是不再见面，况且寒暑假还是可以和哥哥见面。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伤心，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病了……
擦干眼泪，小小慢慢走到床边，仰天倒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她觉得，这样会让她脑袋变得清醒，去想一些她没有考虑到的事情……
渐渐地，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她累了……
“咚咚咚”
几声轻轻地敲门声。
“小小，睡着了吗？”
……
“小小，晚安！”
……
铭炫慢慢转过身，走到自己房间，疲惫地关上房门。他回到床上，心事重重地躺下，关上灯。
每晚临睡前和小小说晚安已经成了铭炫的习惯，即使知道小小早已睡了，他还是会来到小小房前，默默对着小小的房门道声晚安……
房间一片漆黑，铭炫从没觉得原来自己的房间是那么大，那么空洞，那么寂寞……
他该如何开口告诉小小这个“决定”？小小会是什么反应？她会拒绝吗？如果她拒绝，那么……或许，还有机会……
一整个晚上，铭炫都被这些想法缠绕着，无法入睡，似乎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看到小小正在角落独自伤心地哭泣……
早晨的空气总是格外得清新，铭炫揉揉眼角，一夜没睡，脑袋昏昏沉沉的，很难受。他爬下床，拉开厚厚的落地窗帘，一道强烈的阳光直射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赶紧用手挡住阳光：
“几点了，太阳都那么大了？”
他转身回到床边，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钟：8：30。
“糟糕！”他大叫，“这时候小小应该早去晨跑了！”
他匆忙换好衣服，急急忙忙跑下楼。自从小小融入这个家后，每天早上不到8点，小小就会来敲铭炫的门，生拉硬拽地把迷迷糊糊的他从被窝里拉出来，说是为了哥哥的健康，以后不能睡懒觉，要和小小一起晨跑。
今天怎么……
铭炫想着，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却与刚想开门进屋的小小撞了个正着。
“哥哥，好痛啊！”
小小揉着头，仰着脸望着站在她面前衣衫不整的铭炫，顿时又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你……你怎么这样啊……哈哈……好好玩！哈哈……”
铭炫揉着撞疼胸口，见小小一直笑个不停，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来到窗前，接着阳光的反射，他才发现，因为刚刚一时匆忙，自己胡子也没刮，头发也像个杂草堆一样，更夸张的是居然把衣服穿反了而自己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小小笑得直不起腰来，铭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轻轻拍了一下小小的脑袋：
“丫头，谁叫你到晨跑时间了也不叫醒我，害我急急忙忙跑下来，就成这样了！”
小小调皮地吐吐舌头：
“因为怕哥哥昨天打球太累了嘛！就想让哥哥睡久一点楼咯！再说……”小小有些不高兴地嘟起嘴：“昨天晚上哥哥不是老早就睡了，都没有说晚安……”
铭炫温柔地摸摸小小短短的头发，笑着说：“谁说我没对你说晚安的，只不过我说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真的！”小小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哥哥，不许骗人哦！”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啦！”
想起晨跑，铭炫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小小，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额头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
“你是……晨跑结束了？”
小小点点头，拿下脖子上围着的毛巾，仔细地擦掉额头上渗出的汗珠。
“好啊！你还说是为了我的健康才要我每天晨跑的，现在居然不等我就自己去了！怪不得我今天一大早就感到浑身不舒服呢！”说着，铭炫假装快要晕倒的样子，让小小好好紧张一下，作为惩罚。
可是，小小并没有上前扶他，而是自顾自地朝里屋走去。
“哎！你不管哥哥啦！”
小小回头，狡黠地一笑：“哥哥，你这招用过了，我才不会再上当了！”说完便一蹦一跳地跑上了楼。
看着小小得意地背影，铭炫欣慰地笑：这丫头，变机灵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可以稍微放些心让小小自由去飞了？
早餐时间，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铭炫和小小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却不知该如何先开口。两人默默地吃着，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妈……妈妈呢？”
还是铭炫先开口了，这种异常的气氛，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妈妈说她先去公司了，早饭在车上吃！”
小小没有抬头，依旧慢慢地拨弄着手中的刀叉。她的头低得很低，让铭炫无法看清她眼中的透露出的感情……
“哦！这样啊……”
铭炫不知接下去该说些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小小说昨晚的事，而且，隐隐约约，他感觉小小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难道妈妈已经和小小说了？我该怎么开口问呢？万一妈妈根本没说怎么办？……”铭炫脑子里是一连串的疑问，盘子里的煎蛋已经被他切得乱七八糟，刀叉撞击盘壁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
“哥哥！”
小小抬起头，侧着脑袋盯着双眼无神的铭炫。
“哥哥！”
小小再叫道。
“啊？怎么了？”
铭炫一脸茫然地望着一直歪着脑袋盯着他的小小。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盘子已是一片狼藉。他赶紧放下刀叉，眼神闪闪烁烁地，不敢直视小小的眼睛。
正想着该怎么掩盖过去，小小突然先开口了：
“哥哥，如果……”
“什么？”
铭炫紧张地盯着小小。
“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要坚持每天晨跑哦！”
“啊？哦……”铭炫轻轻舒了一口气，还好小小还不知道。
“我吃完了。哥哥，我先上楼了，一会老师要来，我得把课文再看一遍！”
“好的。但是，注意不要累着了！”
铭炫爱抚地摸摸她头。小小转身，慢慢走上楼，淡淡的微笑中，流露出些许苦涩。
这是漫长的一天，不管是对铭炫，还是对小小。铭炫心里藏着这个“决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小小。而小小，明明已经知道这个“决定”，却无法自己说出口。两人都等待着傍晚妈妈回来宣布。但是，“假装”是件很辛苦、很难熬的事情。于是，这个偌大的房子，自从小小来到这个家以来第一次，第一次那么那么的安静……
晚饭，邢董平静地宣布了这个决定，铭炫低着头，闷声不语，他不敢看小小……
“我愿意去！”小小“开心”地回答。
“什么？”铭炫一下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愿意去。”小小又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
“是吗？太好了！”邢董开心地握着小小的手，“我本来还以为你会不愿意去呢！怕你害怕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哥哥也不放心，怕你……”
“不会的！”小小抢先答道，“我不会害怕地，因为妈妈肯定会给我安排地好好地，我不会吃苦的。虽然会舍不得这儿，舍不得妈妈，还有……哥哥！”
小小转过头，对着铭炫露出涩涩的微笑。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还要努力学习，妈妈你放心！”
“好，好，真是妈妈懂事的女儿！”
邢董紧紧握着小小的手，眼里闪着泪光，心里很是欣慰。
铭炫坐在一旁，没有说一句话。小小偷偷看了铭炫一眼，只见铭炫双手紧紧握成拳，脸上满是担心与不舍。小小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里的泪再次留下来。
她不想让妈妈失望，妈妈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如今，她像亲生女儿般待她，给她提供最好的环境。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至于哥哥，她知道哥哥不放心她，怕她吃苦。但是，就算她不离开，迟早有一天，哥哥也会回到美国。与其让她看着哥哥离开，然后难过、痛苦，不如，她先离开吧！这样或许，痛苦会少一点！
小小和铭炫一前一后，慢慢走上楼，默默地，还是没有说话。来到房门口，小小伸手握住扶手，轻轻转动，“咔”，门锁打开。
“小小！”
铭炫叫住了正准备进门的小小。小小怔了怔，然后转过身，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怎么了，哥哥？”
铭炫一脸的忧心忡忡：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你不要小看我！”小小用“欢快”的声音答道，一脸的轻松。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铭炫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那我先进去了！”
小小转身，推门，走进了房间。
“小小！”
在小小即将要关上门的一刹那，铭炫又叫住了她。小小又打开门，探出头来问：
“还有什么事吗，哥哥？”
“没有，只是忘了和你说‘晚安’。晚安，小小！”
“嗯！晚安！哥哥！”
小小轻轻合上门，铭炫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两扇门背后，紧紧靠着两颗伤感的心。
久久地，倚在门上，心中是万千不舍。然后，几乎同一时间，两人默默走到床边，又默默地躺下，然后，默默地将身体紧紧裹住……
小小出国的日子，被选在了十天后，离别的日子，转眼就将来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