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猢狲
“砰…砰…砰…”
被一下咬穿了要害蝎尾,蝎尾狮发疯了似地抬起后腿,猛力踹向小黑。可是,在沉重如万钧夯击一般地踩踏下,小黑却始终死死紧咬着蝎尾的根部不放。
短短几息后,狂躁的蝎尾狮近乎把小黑整个生生踩揣进了坚硬如铁的洞壁里,却依旧没有把自己的长尾从对方的口中解放出来。
“嗷!”
剧烈的疼痛和沸腾的怒火终于把蝎尾狮整个燃烧起来,只见其咆哮着回转头去,张开巨口,对着自己的蝎尾和牢牢“镶嵌”其上的小黑,喷出了一道比之前所有火流都要凶猛和炽烈的妖火。
“哗!”
这道前所未有的妖火带着一层有如霉点般的灰色斑痕,呼啸着将小黑连同整条蝎尾都团团包裹中。
在灰色的火焰中,红色的蝎尾尾甲立即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接着迅速软化、溶解开来。而小黑同样被灰色妖火所包围,其浑身的毛发、皮肤在转眼间就被烧得精光,接着大片大片的水泡在其身体上下不断鼓胀、爆裂,流出的脓血甚至还来不及冒头就又被恐怖的妖火给蒸发了。同时,小黑膨胀的鬼脸上,许多的骨刺都在妖火的灼烧下软化、掉落下来。要不是其额头上的一点黑纹化成的漆黑色妖火在勉力抵挡着蝎尾狮的灰色妖火,恐怕小黑的五官在短时间里都要被点燃烧化了。
可即便是在这样的火焰攻击下,小黑却仍然没有松口。
熊熊的妖火,根本掩不住小黑眼中的坚持和决绝。哪怕化身成灰,这只小鬼面猴也一定要复仇到底。
通道的另一侧,方疾无力地靠在洞壁上,望着面前陷入绝地但依然死斗不休的小黑和已经被几乎逼疯的蝎尾狮,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双目忽然一片模糊,恍惚间时空交错…
“当当当…”
福安老街上,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忽然在康安酒家下头的一个角落响亮起来。紧接着,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如破风箱般叫喊吆喝起来:“来啊,都来看一看啦,小猴变戏法!难得一见的猴子戏啊,大伙儿都来瞧啊!”
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又是一连串激越的锣点。
于是乎,老街上的老老少少都开始聚集起来,互相拥挤着把老街的一角围得水泄不通。
“哥哥,好像有好玩的。”
福安老街的西头上,年幼的方疾蹲伏在方炎的身旁,看着方炎不断操持着身前的小小烧烤架。不过,自当锣鼓声响起,小疾就有些心神不宁起来。而接着几次连续的人群喝彩声,更是让小疾的小脑袋不停向一边转动着。
“怎么,想去看看?”这时,方炎停下手头的活计,用铁丝把架子上的炭火拨了拨、压下了火苗,这才转身看向弟弟道。
“嗯。”方疾似乎也知道这样的要求有些不对,显然妨碍了哥哥的生意,但是耳畔传来的闹响声却一直在“大声催促”着自己赶紧去瞧瞧。
“呵呵,想看就去看贝。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生意。”见弟弟有些不安,方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随即抖了抖身上的炭灰,一把拉起方疾的手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是,哥哥。”握着方炎的手,方疾忍不住呵呵笑着,仿佛吃下了一颗最美的蜜糖。
两兄弟快步来到人群前,此刻,前路已经被挤得密不透风。不过,这难不倒看似年幼的方炎和方疾。两人一矮身,便顺着人群中那一道道狭小的缝隙,如游鱼般钻透了进去。正聚精会神看着好戏的人们大多只觉得腿下有什么异物一动,当再低头查探去,却哪里能发现方炎和方疾二人灵活异常的身影。
不过,方炎带着方疾钻过大半的人墙后,却没有直接站到最前排去。毕竟,最里围的好位置是留给那些“付钱看戏”的款爷的。而其他大多数看白戏的人士还是有一份自觉不让自己太靠里的。否则,一会儿当人家拿着盘子走到自己跟前时,若不拿出一、两文的赏钱,实在是尴尬、掉价得很。
“哥哥,看不清楚。”因为个子小,勉强站住了二线位置的方疾还是无法看清好戏。
“来,坐到我肩上。”方炎想也不想,一把将弟弟拉起驮到了背上。尽管实际上方炎本人并不比方疾高大多少,但仍然如一块坚固的垫石般把方炎顶了上去。
“呵呵,看清了!”坐在哥哥肩头,方疾已经与多数成人等高了,自然可以轻易看清前方的剧目。
这时,只见人群中央的一小片空地上,一只带着白色面具的小黑猴耍地正“欢”,周围的看客也瞧得如痴如醉。
方疾坐在方炎肩上,同样看得笑逐颜开,时不时地鼓掌、喝彩。
在演了一段戏码后,在老头的铜锣声中,小黑猴开始不断地翻起跟斗。一边翻着,小黑猴不停摆出不同滑稽、可笑的姿势。而在其脖颈上,一条拇指粗的黄锈链将其牢牢锁着,锁链的另一头则紧扣在一个头发稀疏、一身破烂棉袍的老头手上。
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到一口气翻出了三十来个筋斗后,老头才终于敲了一声铜锣,止住了小黑猴的表演。而总算能够停下歇一口气的小黑脚步一阵踉跄,差点就直接坐倒下来,犹如喝醉了酒一般。而周围的众人见此,又不禁齐齐发出一声哄堂大笑,显然被小黑的“笨拙”所逗乐了。
不过,这时方疾却不忍地骤起了眉头。
“来,小猢狲跳得欢,各位看官笑得酣!”听到众人的喝彩,老头也是一乐,于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破旧的铜壶摆在地上:“各位大爷,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人场。老汉在此恭祝各位大爷长命百岁、财源广进!”
“呃…”
见到老头拿出家伙来讨赏,刚才还热闹非凡的人群一下变得鸦雀无声。在一阵尴尬的沉寂后,站在最内圈的几个衣着尚属整洁的看客不情不愿地从袖中各自摸出一枚铜钱来,扔进了老头的铜壶中。铜钱撞击到铜壶的声响,在忽然安静下来的老街上显得格外的响亮和刺耳。
“这…”见到仅有三、四枚铜钱被投入铜壶,老头不禁神色一沉。不过,随即便立即又兴高采烈起来。
“谢各位大爷赏,谢各位大爷赏!接下来,让小猢狲再耍几个漂亮的把戏,保准各位大爷能满意。”
说完,老头猛地一抽手中的铁链,“啪”地将蹲在地上喘息不止的小黑猴打得哇哇直叫。接着,便一边不知低声念叨着什么,一边又“当当当…”地打起铜锣,开始了新的表演。
这一次,在老头的锣点下,小黑猴一下翻身倒过个儿来,开始用头顶着身体转起圈来。就仿佛是一只黑色的陀螺,在锣声的“鞭策”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而这一次,老头的锣点似乎没有了尽头一般,连着数十息都没有停下。而小黑猴眼见着转得已开始口吐白沫却依旧不敢略略停下。
“哥哥,小猢狲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方疾坐在方炎的肩上,双手抱着哥哥额头,渐渐用力。
“是这样。”方炎同样透过缝隙看着场上的小黑猴。
“咱们让它停下来歇歇吧。”方疾忽然道。
“咱们办不到。”方炎道。
“可是,这样小猢狲太可怜了。”
“众生皆苦,前几天老夫子在堂上说的你没听见吗?”方炎轻声道,接着无声叹了口气。
“可是…可是…”方疾年纪虽小,也知道哥哥说得不错,穷困的兄弟二人的确没有能力将小黑猴从苦海中拔出,让它“上岸”。
正在这时,突然,不知是不是因为气力不济,小黑猴猛然一个踉跄,失去平衡摔倒了下来,接着便再也爬不起身。而人群中,一下又爆起一阵哄笑声。
“起来,你这个懒骨头!”看客的哄笑声加上方才讨赏时的失意,让老头恼羞成怒起来,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根黑色的皮鞭,向着小黑猴没头没脑地抽将过去。
“吱吱吱…”倒在地上的小黑猴被鞭子抽打得连声惨叫,却仍然无力站起。
很快,一道道血肿的伤痕在小黑猴的身上鼓起,飞起的毛发和破碎的皮肉让福安老街的这一角成了一个小小“修罗场”。
可是于此同时,人群中却又一次响起了笑声和呼喊声,甚至还伴着一声声喝彩。
“酿的,耍猴子也能这么吵闹,老家伙你算是个孬货!”就在这时,从众人头顶上,传来一声霹雳般的喊声。
老头急忙停住了手中的鞭子,与众人一起抬头上望,只见头顶康安酒家的二楼临街雅座上,一个宽头大耳、毛发浓密的皂衣大汉正从上头投视下来,嘴角满是讥讽和不屑。
“这位大爷…”一见二楼汉子的神色和打扮,便知道不是普通人家,老头立即一缩脖子,退后一步轻声道。
“别什么大爷二爷的。我看这只猴子跟你一样,都是孬货,再训也训不出个好来。还是听听我的主意吧。”二楼汉子直接打断了老头的话,语气霸道异常。
“大爷有什么吩咐,小老儿一定照办。”没有丝毫犹豫,老头连连弯腰道。
“既然这只小猴是个没用货,直接拿来给我烤吃了算了。”二楼汉子冷冷道。
“这个…大爷!”小黑猴虽然表演失败,但依旧是老头的饭碗,眼见对方要掐断自己的食路,老头不禁一惊,但慑于对方的威势,却也不敢怎么辩驳。
“呸,瞧这个老货的出息。我是占你便宜的人吗?”这时,二楼汉子不屑地叱骂一声,同时“啪”地扔下一物。
“哐当!”那物落在老头的身前,翻了几翻停下,定睛看去赫然是一小锭银光灿灿的银两。
“银子!”仿佛见到了至亲一般,老头一下扑了过去将银锭抢在手中,上下抚摸了几遍,接着又塞进只剩得几颗焦牙的枯嘴中用力一咬。
“哼,出息!”楼上,二楼汉子以看猴戏的目光望着底下老头的一举一动,随即好笑地低骂一声。
“谢大爷赏!谢大爷赏!谢大爷赏!”终于,确认了手中的银锭是不折不扣的真货,老头有如痴狂般地大笑着跪倒在地,向着二楼汉子磕下不计其数的头来。
“真是银子?”
“这老头遇财神了!”
“那个二楼的汉子是哪来的,出手这么阔?”
这时,周围的人群中也响起了一阵止不住的躁动。或是吃惊、或是羡慕、或是嫉妒,一个个全都紧紧盯着老头和其手中的那枚耀眼的银锭,直恨不得场中的人是自己。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围众人“热烈”的目光,老头立即小心地将银两收入了自己的破衣中,又抽出一根破烂的布带将自己连人带袍齐胸紧紧绑了好几圈,又打上死结后,才略安心地出了一口气。
“好了,银子你也收了,这小猴该归我了吧!”这时,康安酒家二楼上又传来汉子的话语声。
“当然,当然,这小黑子归大爷了。”一枚银锭换取一只无用的小猴,老头巴不得天天做这样的生意。反正,小猴没了,日后进山逮一只再训练就是了。而这银锭,却足够老头舒服地吃喝好一阵了。
“既然归我了,那老子就要发话了!”
“大爷尽请吩咐。”老头一拉手中的铁链,一下将小黑猴扯到身前,对二楼汉子恭敬道。
“掌柜的!”这时,二楼汉子突然回头对酒楼中喊了一声。
“是,伺候大爷!”
“教人下去把这只小猴当街烤了,一会儿连头带尾给我送上席面来。老子要好好吃一顿猴脑筵!”二楼汉子看着老汉手中的小黑猴,狠狠一笑。
“好嘞!”
当即,掌柜话音才落,安康酒家中就有伙计端着烤架、炭火、盐酱佐料等齐齐走出屋来,向着老头走去。
似乎突然预感到了什么,刚才还精神萎靡、一动不动的小黑猴见到酒家中走出的数人,一下开始挣扎起来。可是,得了银锭的老头浑身充满劲力,死死掐住了小黑猴的脖子,不论其怎样扭动、翻腾,都无法挣脱开去。
很快,康安酒家的伙计来到老头身前,一把抓过其手中的小猴,接着便取出麻绳将其双手双脚捆绑在一根松木段上。而在一旁,其他的伙计则手脚麻利地堆起一个小灶、点起炭火。
当灶中的火苗越来越旺,已逼得四周的众人不断后退时,当先的伙计捧着松木段缓步向火堆走去。而在松木段上,小黑猴嘶声力竭地呼喊着,但回应它的只有四周或兴奋或胆怯的目光以及“嗡嗡”的窃窃私语声。
“哥哥!”仍然坐在方炎的肩上,方疾却止不住地颤抖。
就在刚才,酒家伙计快步从兄弟二人的身前经过,方疾看见松木段上的小黑猴因为挣扎太甚,浑身上下已经被麻绳勒出了深深的血痕。而两道混浊的泪线不停从小黑猴的白色面具上滑落,一路滴落在地上,将青石板打湿点点。
“哥哥!咱们…能救小猢狲吗?”虽然明知道答案,小疾还是忍不住颤声问道。
“咱们救不了。”方炎举起双手,向上握住弟弟的两只胳膊,触手是颤动的冰凉。
“真的救不了吗?”
“真的…”
“呜…呜…”
再也忍不住,小疾开始无声地痛哭起来。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看重眼前这只第一次见到的小黑猴。但是,只要想到其即将焚身赴火、想起其方才在场上的逗乐演出,小疾心中便伸起止不住的悲戚和哀鸣。
也许,这便是缘份,不论善缘孽缘。
最后,当小猢狲双目泪血、被整个投入火堆时,方疾再也承受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而方炎,只能紧紧握住弟弟的胳膊,不敢松开一点。
……恍惚中,久违的泪水再次注满了方疾的眼眶,多年前的老街和眼前的通道仿佛合为了一体。
不知不觉间,方疾站起身来。金色、紫色、赤金色的不同光芒在方疾身遭同时亮起。
带着那久埋心底的哀戚与悲鸣,方疾只觉自己再次回到了当日的儿时。而这一次,有一次面对火中的“小猢狲”,方疾已明白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了,也必须做点什么。
......................
又断了几天,怠慢了。
先奉上近五千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