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家欢喜家几家愁。
与柳七和娄知县的危机处境不同,韩野与董武二人要显得安逸得多。
夕阳西下,到了赶路的好时候。
“该走了。”董武说道。他魁梧的身躯扛起同样硕大的皮袋,好好休息了几天,让他的脚力得到恢复,尽管负重有些多,但如果韩野不拖后腿,他一样能在一夜之间走到凉州城。
“不急,不急。”准备看戏的韩野怎么可能会走,他可是决定了,要在这看场好戏。
“该走了。”表情木讷的董武重复道,但与上次不同,这次的语调有些厉然,让韩野生了一身冷汗。
“好吧,这就走。”韩野磨磨唧唧站起身,拍落本来就很脏长衫上的灰。在过去的三个时辰内,无聊的他动用脑子,想了几种情况。
其中最大的可能是不能在这里现场看戏,但他虽然不能亲眼看着大戏开演,却想出了办法推波助澜。
他屁股下的石块,被他用匕首刻下几句谶谣:
“乾乾乎疾风,求雨不得来。走字旁侧立,冈之匡内亡。”
他写的不是什么好句子,甚至读下来也不通顺,但胜在浅显易懂,上过蒙学能认清这些字的人,都能知道这几句谶语说的是什么。
韩野又在刻字的石头上抹了些与水搅拌过的白磷,过段时间,水分蒸发,白磷就会自燃,夜幕下突然出现鬼火,定能引人过来,到时候再发现这几句谶语,一切顺理成章。
既然白河已似无米,与其继续漂泊,祈求施舍,还不如造反。
之前没有由头,名不正言不顺,现在有了这首谶语,也算是出师有名。
哪个男人没有征服天下的想法,谁不想九州八荒,唯我独尊。
到时候白河县的变乱就会像是一点火星,落入草原之中,怕是整个秦州路都会被点燃。
如果一切顺利。民兵藩王并起,天下大乱。韩野和董武所背负的使命,也更加容易实现。
想到这,韩野冷笑。谁言他是无用废物,不能为门派出力,他倒要让人看看到底谁才能救门派于水火。
柳七趁着太阳落山,天气凉快些后,才出了粥棚,打算溜达一圈,放松一下紧张情绪。
他才十六岁,虽说命苦,年少早成。但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逐渐超出他的掌控范围,心神俱疲的他,出来逛逛,想靠着原野的景色放松心情。
夜色虽临,可天气依旧燥热,全无蟋蟀叫声。
环境如此,如何让人安下心来。
穿过被娄知县画大力气治理整齐的流民营,他来到最外围。
一团鬼火吸引住他。
柳七走向鬼火。
虽然附近人并不多,但被引来的不止他一人。
一群人站在鬼火下方,围着一块巨石激烈的吵着什么。
柳七凑过去,听清了他们的话。
“这石头上写清了赵要亡,我们应揭竿起义,顺应天意,推翻九凤朝。”
“不,这一定是阴谋,你看上面的痕迹,明显刻下去没多久。肯定是有人故意蓄谋。”
“说的不对,三年大旱,就是天象,如果天意不是要灭九凤,怎么就可能光我们九凤连遭三年大灾,听说西夏与玉徽都是只发起了一年的灾,肯定是天要亡赵。”
“完全胡扯,明显是——”
“放屁,除了扯那些酸文,王秀才你还会什么……”
最后,由最初的争吵变成毫无意义的乱骂,但怨念的堆积,让风头渐渐偏倒,不少人都动了起义的念头。
干柴遭遇烈火,起义已成定局。
虽然越来越多赶来的人把柳七挤在人群中,闷热无风的天气让所有人汗流浃背,但柳七身心透凉。
万事休矣。
白天时减少用米,是他的失误。可这么快就有人下手,还是让他始料未及。
谣与谶,是历代王朝中最忌讳的事情之一,据说因为在地下挖出什么值得考究的东西,而被满门抄斩的不在少数。
柳七是道门弟子,不至于被处死,但眼下娄知县,能不能让他走就是两说了。
是逃走?还是继续在这里硬撑?
当然选择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不能真的呆在这里等死。
柳七赶回粥棚,发现娄知县正在粥棚正前。
“柳师,去干什么了?可让我等的好苦啊。”语速略快,娄知县着急道。“你不知道,刚才我听说,在灾民营的西侧,发现一块石头上燃着鬼火,一群人围在那里,据说底下的石头上刻着谶语。”
“我知道了。”柳七苦笑道,真是想躲都躲不开,该怎么办才好。流言传播之快,连娄知县都这么快知道了,整个白河县或许都没人不知道了。
“不光听说了,我还亲眼看到了。上面写的是这四句话‘乾乾乎疾风,求雨不得来。走字旁侧立,冈之匡内亡。’”
“赵亡,雨来么?”娄知县听着柳七的叙述,喃喃地重复道。“如何是好……”不经意间,娄知县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是啊,如何是好。”
柳七同样在心中叹气,在粥棚附近看不出什么。比往日要安静的多,但这份安静,才是最危险的。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
“知县,我想我们还是能阻止叛乱发生的。那首谶语,一定是有人故意写上去的,知县千万不要上当啊。”柳七前半句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
三年天灾,九凤的国力已经到了百年最衰弱的时候了,相信看准这个机会,企图造反的人并不少,但因为众多门派为了自身利益与天下安定,帮助九凤王朝稳定局势,蠢蠢欲动的人才暂时按捺,等待着机会,一举推翻九凤王朝。
就是不知,现在白河县的处境是不是那些有心人计划的一部分。
“我当然不会上当,可是我担心啊,唉——”娄知县长呼出一口气,身边的几个衙役现在也不如原先那样尽职尽责,估计其中甚至又想直接把娄知县这个白河县最大的官抓起来,然后振臂一呼,就此起义。
怎样缓和现在的局势,哪怕是做叛乱灾民的俘虏,他也不想直接被杀死。
如果有幸能被平反的官军救出,他估计还能得到个智勇的评价,功过相抵。
“那我赤云弟子,是不是可以走了呢,您也看到,依着现在的情形,我们在这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柳七用尊称,称呼娄知县,碰碰运气,若娄知县能同意他们离开,是柳七十分乐意见到的。
“我知道仙门子弟是不参加凡世纷乱的,讲究不占因果,孑然自好,在安详环境中,寻求大道。”娄知县不是十分了解所谓的修行,子不语怪力乱神,已经犯了忌讳,他为了留下这些道门弟子,也在乎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你看如今,仙师们不是已经参与到凡世中了么,九凤三年天灾,如果不是靠你们的救济,国家早就撑不下去了。凡事讲究个善始善终,我希望不管如何,赤云的仙师们都与我们坚守到最后一刻。”
娄知县话语刚毕,他身旁的衙役们都上前一步,虽然只是拎着漆红棍子,没有携带寒芒锋利的佩刀,但一股压力还是迫向柳七。
世间都言,仙师御剑乘风而行,兵家十步杀一人,仗剑豪情的一幕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可是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呢?
不管是儒释道兵,他们与常人的差别都很小,御剑飞行的只在少数,而且代价颇大,哪怕是有这能力的,也只是在危机关头才用。
一是飞剑难求,二是消耗灵力太大容易导致灵力骤降,境界退步。
通常时候都是服用一些让身体轻灵的丹药,或相同功效的符箓。
求道重在修心,但对外物的需求与时间的积淀同样是分不开的。
举目视之,凡尘有很多心境修为高如雪峰,耸入云端的人物。但他们有的却连一点修为都没有,仅仅是凡人。
因为光修心还不够,还要修体。
修体包括道家灵力,佛门宏愿等等。这些都是要有功法与灵药仙草辅助才能十分快的上升。
在九凤建国初,太祖在位的时候。有一个乡野之人,其心境修为甚高,又是缘分所致,被九凤境内第一山门七盘楼,收为弟子。修行上乘功法,每日服食丹药。因为没有心境修为的阻碍,在资源丰沛的情况下,他仅仅花了百日,修为就到了渡劫期。
当时前去观礼的人不少,大家本以为能看到精彩的一幕,这样日后也能吹嘘一番。但当第一道神雷从天而降,这名从无到有,百日渡劫的道友,就被劈的魂飞魄散。像是纸糊的老虎一样,只是看上去威风凛凛。
后来,再没有一个门派,像七盘楼一般花大资源,去供心性修为高绝的乡野之人修行。
厚积薄发。
古人诚不欺人。
柳七的心境修为不入流,修体同样不堪。在他带领下的,在白河县施粥的众弟子。没有比他好的,几乎和常人无异。
所以在十几个衙役手持凶器的包围下,他们几人离开不得。
柳七硬着头皮,强辩道,“善始善终是好习惯,但娄知县,您看看现在,我赤云再白河所剩粮食无几。而且民怨沸腾,在城郊也发现的谶语,不瞒您说,我们也仅仅是外门弟子,不会什么高深的法术,更不能力挽狂澜。让我们走吧,我们还要回门派给个交代。”
那十几个衙役步步向前逼近,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