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范平文闻言,脸色又是一白,似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挤出一个苦笑,低声道:“这么说,从这个时候,我们便陷入了那妖怪的圈套了……”他抬起头,正对上裴清秋不能理解眼神,不由得笑笑,只是眼中愈发空洞,脸色,也愈发难看了起来。
“后来……”
后来那余下的一行四人自是前去参加了那“裴清秋”家中的葬礼,因为当年裴清秋拜入师门之时,清肃道人虽已开始收徒,但是一来裴清秋在师门之中一直都是跟着淳哉道人学习,与旁人接触甚少,而来裴清秋在师门之中呆了不足五年便下山,是以这师叔侄竟是全不相熟。再加上这四人皆是年少之时便拜入擎苍师门,对这世俗礼法,虽是知道,却并不熟悉。
——但也正是因此,这师兄弟一行四人,竟全然没有看出那旭澜侯侯府中有何不对之处。便是想同那“裴清秋师叔”交流交流,也是被那管事那不冷不热的一句“侯爷丧母,心中悲哀,恕不见人”给挡了回去。几人心中虽觉得怪异,但又觉得此乃人之常情,遂也作罢。
如此便在那旭澜侯府中呆过了那老夫人的头七,这四人方才辞别了终于出来送客的“裴清秋师叔”,踏上了回山之路。
哪里知道,便是这一路上,异变陡生——
先是在裴清秋封地的边缘,发生了将死之人忽然恢复新生的神奇之事,但哪里知道,那重新获得生机的人在第二日夜晚便变成了被称为“僵尸”的魔物,食人肉、饮人血!而最为恐怖的,便是被那僵尸所伤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会在不久之后也变为僵尸!
彼时范平文一行四人正在那里借宿,自然是不肯放着此事不管,再加上当初门中长辈为表示尊敬,特地派了门中除却大弟子外修为最高的六人下山,此事的四人便更是仗着自己所学,就迎着那僵尸冲了上去。
……中间过程,却是不必详述了。
这一战,在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是多么渺小、所学是多么不足之外,还让他们付出了失去了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那对师兄弟的代价。
四师弟,被僵尸感染,成为僵尸,最后死在了曾经师兄的剑下。
七师弟,在被僵尸感染、还没有变成僵尸之前,自刎而亡。
——可是,就在范平文和三师弟埋葬了自己的师弟,还没有来得及抹平心中只能见到亲如手足的门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无力感与伤痕,匆匆赶回师门的路上,又是一则消息,生生击向了这两个正在人生转折关头的年轻人:
师门,遇难。
据说那一夜擎苍山上燃起了不曾出现过的冲天大火,那火吞噬了擎苍门的师门,又顺着山体蜿蜒而下,就好像是什么东西从山上、踏着火焰,慢慢地走了下来,直到山脚,才不再往前一步了。
而后,从那灼灼火光中,出现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红衣,那分明就是被死人之血染红的衣裙!而那个红衣女子,微微垂着头,深墨色的、像是被水打湿了一般湿漉漉贴在脸上的长发掩去了她的面孔,那走路的姿势,分外僵硬……而在她的两只手上,各握着一个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却依旧能够从那骨肉焦糊的脸上分辨出惊恐之色的头颅!
随即,随着一声尖利枯涩的长啸,那个女子凭空消失,只留下了地上两个焦糊的人头。而那场大火,也在一天一夜的烧灼后,渐渐熄灭。
——而当范平文师兄弟赶回山脚的时候,眼中所见,便是那两个人头。
这两个人,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擎苍门人却都清楚、并且尊敬万分:
一者,是擎苍门掌门人,是他们的师傅,清肃道人。
一者,是清肃道人的师傅,是擎苍门的前任掌门、如今应该闭关修炼的,淳哉道人。
一时之间,范平文师兄弟皆觉得五雷轰顶,又眼见自己呆了将近十年的师门,就在这样一夜之间付之一炬,不由得悲从中来,却只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却也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极为熟悉的、含着悲痛又含着惊喜的招呼:
“二师兄!三师兄!”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从那山道上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跑下来的两人,正是当初送人上山的五师弟、六师弟。范平文见状,只道擎苍一门没有从此灭门,不由得心中一喜,正要迎上去,哪里知道,却被背后的三师弟给拉住了。
“三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对自己师弟的这个举动,范平文有些不解,也有些着恼。
三师弟定了定神,沉声对范平文道:“师兄,三思而后行。”
“此话怎讲?”
“师兄,当掌门和淳哉师祖都命丧妖物之手,其余人等显然也死在大火之中,怎的,就他们二人活了下来,并且,不早不晚,便在现在下山来?”
“这……”
“而且,师兄,我猜那红衣女子必然就是我们送上山的那一个,你看‘她’是如此强大,却又是如此心狠手辣,又怎么会放过五师弟、六师弟?”
“……这……”
“师兄,我只怕,这是那妖物变化出来迷惑我们的,要斩草除根。”
范平文一个激灵,但见自己的那两个师弟越走越近,已是不好再想法辨认,又见他们硬生生在山脚处停住了脚步,更是感觉怪异,当即想也不想,便是转身向来路奔去。而他们这一动,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不是寻常人类能够发出的尖叫,大惊之下,不由得觑了空子向后瞟了一眼,这一眼之下更是大惊失色:
那山脚处本该站着自己师弟的地方,竟是直直地竖着两具已经成了白骨的尸骸!
“这么说,这倒真是一个什么强大的妖物设下的阴谋诡计了……”裴清秋闻言沉吟道。而那范平文说到这里,已是涕泪连连,也顾不现在是在马车上,又是扑腾跪了下来,冲着裴清秋不住磕头,口中只一遍遍道:“还请裴师叔救我!还请裴师叔救救师门!”
裴清秋微微点头,伸手扶起了范平文,又问道:“那你那三师弟呢?”
范平文一听,又是不住抹泪:“禀师叔,我那三师弟……我那三师弟为了保护我,也丧命于妖物利爪之下。”
裴清秋皱眉,显是已经有了怒气,却是强压着又问道:“那你今天在我面前演的又是什么戏?”他说这句话颇是小心翼翼,语气却又极奇怪,仿佛是在诱导那范平文说些什么,而那深入潭水的黑眸中,竟是微不可查地闪过一抹红光。
范平文闻言抬起头,茫然地盯着裴清秋,忽地低了头,低低道:“这可是我费尽心力才打听到的关于那妖物的大秘密呢……裴师叔想要知道,便,靠过来些吧……”他说着,嘴角却是弯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诡异的弧度。
裴清秋只道那是范平文小心惯了,毫不设防地便靠了过去,哪里知道——
“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