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不对头……”
转过头来迎上琅琊的目光,玉琉璃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一点玉石的气息……按理来说,那个时候他如果活着,他就应该吸收了在场所有玉石的功力,可是就算这样让他的功力大涨能够掩盖身上的玉石之气,他的气息也不会这么……干净……”似乎是颤抖着斟酌着用了这个词,玉琉璃顿了顿:“他现在,就像一个普通人类……而且,是一个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普通人类……”
玉琉璃抿了抿嘴唇,定定看着琅琊,道:“而且,他心里在说,这是一场,必死的,晚宴。”
琅琊闻言,也不由得有些紧张,张嘴正要说话,背后却传来一声听来极其慈爱的呼唤:“前面二位,可是琅琊公子、玉小姐?”
琅琊和玉琉璃现在本就是满腹怀疑紧张,一听到身后传来的人声,更是双双暗暗握住了自己的武器,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刚才说话那人行礼:“正是。”
却见那叫住自己二人的,是一个看上去约莫六七十头发花白、皮肤却还若婴儿般白嫩的老者。他一身正红官袍,本应宽大得根本套不住、只能用手提着的白玉嵌金腰带正牢牢的箍在他肥硕的腰身上,十根粗短的手指上带满了各种各样的黄金或者玉石质地的戒指,身高也只约莫到琅琊的胸前,是以此时也只能费力抬头看眼前的二人——只是这一抬头,那本就小的眼睛,更成了脸上的两条小缝了。
不用说,这个人,自然就是这场不得不赴的鸿门宴的主人,燕渐离了。
若是在往常,玉琉璃看到此人的穿着打扮,少说也会在琅琊耳边嘲讽几句,可现在,不知是太过震惊还是太过防备,玉琉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定定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琅琊见状,心中暗叹一声,私下里用力握紧了玉琉璃的手,玉琉璃这才回神,淡淡地将眼神移开了。
那燕渐离似是不觉,眼神扫过琅琊和玉琉璃的面容,最终停留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呵呵笑道:“琅琊公子和玉小姐,还真是天生一对啊!哈哈!”
“燕城主过誉了。”琅琊微微一笑,表面上仍旧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毫不见惊慌失措。玉琉璃此时也已经回神,只是脸色苍白依旧,想来是心中仍有些不适,故而并未开口,只是应景地笑了笑。
琅琊见了,心中已有些不忍,索性便想开口向燕渐离请辞,哪知话还没有出口便被玉琉璃拦了下来:“琅琊,我原不想承认,但,这……就是命运。”琅琊闻言,心中猛地一跳,只觉得她似乎做了什么危险的决定。但琅琊还来不及看清玉琉璃眼中闪烁的,究竟是不是泪光,玉琉璃已经当先一步,挣开琅琊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跟在燕渐离身后,进了城主府。
“……你……不要跟过来。”离开之前,玉琉璃这么说。
琅琊心中一凉,只觉得与玉琉璃之间刚刚拉近的距离,在这几个刹那后又渐渐扯远,一块透明的隔阂横陈在两人之中,他过不,而她,亦不愿过来。
长长叹出胸口的郁郁之气,琅琊跟在玉琉璃之后,亦踏进了不可挽回的命运。
玉琉璃知道情况很不对头——
比如为何身为百年来最有才华的玉石精之一的玉连城,三年来隐声匿迹,再相见时,竟已经变成了一个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的普通人类;
比如为何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的燕港城城主燕渐离,除了吝啬之名外再没有听说过他任何事迹的燕渐离身上,会有她最熟悉的、老祖宗的气息;
比如为何应该只是普通人相聚的一场晚宴上,她发现了那么多熟悉的族人的气息……
比如,为何,明明是听到了自己的警告,琅琊却依旧,不管不顾地跟了进来。
——三年来,她从来没有对琅琊说起过,自己的能力,其实不是看透人心,而是看透命运。而她有时候所谓的一语道中人的心思,不过是她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再稍一琢磨,往往就能说得八九不离十……而这,竟然是连老祖宗,都被她骗过了。
曾经有一次,那时她还不懂得隐瞒,结果差一点死在自己的同族手中。后来,年岁渐长,她也就学会了将这个能力隐瞒——再说了,能够看见命运又如何?她眼中所见的,不过是命运所给予的虚幻的画面,真正所发生的一切,她一件事情,也说不准。
可是,有一个……不,两个人的命运,她至始至终,都无法看破。
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琅琊。
后来想想,兴许是因为琅琊的命运已经跟自己的缠绕在一起,所以,她无法看破。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在那场浩劫里被琅琊救下,她心中,也就默认了,这种亲昵的缠绕——就算,就算琅琊的心中有着另一个影子。更何况,大仇未报,何敢言家。
于是三年来相互扶持,享尽了他的温柔体贴……并且,在出门的那一刻,终于允许自己动摇,扯住他的袖子,告诉他,若都能安全的回来,她,有话对他说。
也正是因此,在刚刚看到燕渐离的那一瞬,无比清晰地看到他身上正红的官袍化成一地鲜血,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青紫着或者苍白的横卧于地——那一片尸横遍野里,她,甚至能够看见自己。
或许是越能清晰地看见命运,人就越想逃避吧。玉琉璃,也不例外。
而当那必死的命运已经切切实实波及到了自己,她所想的,不过是把他,推出那个漩涡之外。
唉……
轻叹一口气,玉琉璃勉强撑起笑颜,平端自己身前那盛满深红液体的酒杯,向前敬出:“连城叔叔,琉璃,敬你一杯。”
玉连城举杯回应,心中暗叹,只觉得咽入喉中的酒水一点都不醇厚,反而还带了些苦、带了点涩……就好像,他万万想不到,这个后辈,竟然有如此的胆识,在自己那么分明的提醒他们之后,居然还敢一前一后的,来赴这场鸿门宴。
……或许,或许老祖宗这些年,也是因为这一点,而喜欢上这个后辈的吧?
……那么,那么如果当年的自己也有这般胆识,不管是好是坏,敢像这样冲过去问老祖宗为何要做那样的决定,是不是,一切也会有了不同?
玉连城黯然地又咽下一口酒——会有什么不同呢……或许,没有那件事情,现在的自己也不会这样,真的,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吧。
货真价实、平平凡凡……成了,他曾经最不屑成为的普通人。
慢慢品着杯中的酒液,玉连城忽然觉得不对——
这、这酒的味道,分明、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