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节将至,宫里向来对明月佳节甚为重视。一大早,便有内务府的宫人按例送来了特制的月饼,南方敬贡的蜜柚等等。
月圆之夜向来是亲人团聚的日子。相见之期不可会,明月怎奈宫墙隔。宫中的女子,与亲人相隔千里,却不得相聚团圆,在月圆之夜,不免会感到伤感愁闷。
早上锦翠为我梳头时,我不经意地问她道:“锦翠,你在宫外是否有亲人?”
锦翠一愣,穿梭于发间的手停了下来:“奴婢的家乡在京城祈边乡下,只因家中弟妹众多,那年又闹了饥荒,爹娘便将我卖给了一个沿途路过的太监,带进了宫来。奴婢进宫十不到十岁,如今连爹娘的模样都模糊了。”
锦翠说道末处,不禁声音哽咽,我也不甚嘘唏,连忙安慰她道:“待日后我找到机会,便让内务府将你的名字圈了,送你出宫与家人团聚。”
话音未落,锦翠便在我的身旁跪了下来,说道:“奴婢感谢主子厚恩,今后为主子办事,万死不辞。”
我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事儿办成了之后,再谢我不迟。”
她虽自幼离开了父母,但至少还见过父母的样子。亲情虽是短暂,但也曾经是真实存在过的。不像我,连母亲的样子都没有见过,更别说体会到母爱的滋味。想到这里,我心里的委屈,难过与愤怒便纠缠交织在一起,紧紧地揪住我心。
母亲的大仇未报,我却又进宫离开了父亲,这明月佳节,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折磨。
中秋佳节,皇上与石贵妃特许妃嫔们的母亲家眷进宫探视,想必嫡母此时也正在梅若青的宫中与她共聚天伦之乐吧。唯有我孤零零的一人,虽说我表面上不在乎,内心总还是空空落落的。
锦翠从一旁的首饰里拿出一对点翠银簪,分别插在了发髻两边。碧绿的翡翠与我胸前的玉佩相互衬托,映衬得我的肌肤更加明亮白皙。常言道,玉如其人。一块美玉戴的越久,便会与主人本身融为一体,恍若由体而生。
这玉佩虽然普通,但却是母亲留下的东西,带着母亲的气息。若是玉有人神,此时此刻,想必母亲也正在身边看着我呢。
我不禁想起了母亲的惨死和沈惠灵发疯的样子。那封血书之谜还未解开,母亲死亡的真相扑朔迷离。我终日待在这深宫之中颓废消沉,又能为母亲做些什么?
“奴婢能跟上您这么好的主子,是我三生的福分。我刚进宫来的时候,被分到了沈良娣的宫里。那时,我上被沈良娣打骂,下被宫女们欺负,一次因摔碎了沈良娣的胭脂,被她虐打一番,打入了辛者库。幸得之前买我进宫的张靖公公帮忙,才再这次东宫选秀前被调进了储秀宫侍侯主子。”锦翠拿着木梳整理着头上细小的落发,说道。
我转过头来看着她,心中十分惊讶:“没想到你之前竟受过这么多的苦,如今你跟了我,我必然好好待你。”
我俩正说着话,却听见边上传来了一阵嬉笑之声,只见娉娉和宜儿一同走了进来,宜儿的手上,还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
“小姐和锦翠说着什么悄悄话呢?还要瞒着我们?”宜儿走上前来打趣道。娉娉和宜儿入宫已久,由于年龄相仿,早已混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锦翠在与我说她的身世,你们莫要取笑她。”我在一旁说道。
“我们不是嘲笑她,倒是嫉妒她呢,小姐偏心,只问她的身世,却不问我们的身世。”宜儿说道,话音未落,她却也兀自伤感起来,“跟了小姐这么久,也不知宫外的亲人怎样了。罢了罢了,他们当初狠心把我和娉娉卖给戏团老板,这样的亲人,不要也罢。”虽说是气话,但宜儿的声音中也带着淡淡的无奈。
倒是娉娉不似我们一般伤感,她连忙推了一把宜儿,说道:“只顾着说话,还不快把东西拿给姐姐。”
娉娉发声,宜儿这才反应过来,将手上那个精致的圆形盒子放到了我的梳妆台前。我疑惑地拿起来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刚才贵妃娘娘指使宫人给小姐送来一份月饼,说是静仪宫里特制的,口味与别处不同,让小姐也尝尝,”
我连忙打开了月饼盒,只见整整一个圆盒里只装了一个月饼,这月饼的样子倒是从未见过,饼皮竟呈白色,淡淡的油光衬得月饼更加光泽透明,似能看见中间的馅心,浑圆的形状好似一个玉佩一般。
令人不解的是,月饼的中间,竟不偏不倚地印着一个“静”字。
“贵妃娘娘何时送来的?”我忙问宜儿。
“刚送来不久,送饼的宫人还说,这月饼贵妃娘娘仅送给小姐一人而已,还叫小姐细心品尝。”宜儿说道。
我盖上了月饼的盒子,不禁疑惑,石贵妃特意令人送月饼给我,是对我的特别偏爱,还是另有其意?想到我也有些许日子没去静仪宫拜见了,恰逢今儿个石贵妃送了月饼来,我理应在这时候去拜见拜见为是。
“侍候我更衣,我要去静仪宫拜见贵妃娘娘。”她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锦翠连忙打开衣橱挑着宫装,连选了几套我都不满意,不是颜色太过浓烈便是太过素净。拜见长辈,穿着得太过艳丽不礼貌,太过素净亦是不妥。我亲自选了一套淡紫色的宫装,颜色清淡素雅,但袖口却用丝线绣上了一朵朵兰花,既不会显得出挑又典雅大方。
“去见贵妃娘娘,总得带些什么礼物吧,空手而去总归不太好。”我朝她们问道。
“奴婢去库房里挑些最珍贵的古董花瓶什么的带去?”锦翠一边帮我整理衣裳,一边说道。
宜儿却打断了她的话:“贵妃娘娘什么没见过,再说小姐库房里的东西,大多不都是贵妃娘娘赏赐的。我之前乘着月阑宫外的桂花树开花的时候,特意摘了些下来酿了桂花糖蜜,不如小姐装了罐带去。”
宜儿酿造的桂花糖蜜向来是我最爱的饮品,一到夏天,用冰水调和了,便是香甜冰爽的饮料。我十分欣喜,连忙令宜儿挑了好的罐子,将桂花糖蜜装了起来。
梳妆完毕,我带着宜儿来到了静仪宫。静仪宫一如往日华贵肃静,守门的宫人远远见了我来,便小跑进去通报。
我在静仪宫门前站了一会儿,便看见石贵妃身旁的贴身宫女出来带领我们进去。
石贵妃今儿个早早的梳洗好,此刻正端坐在大殿一旁的木椅上。她今日倒不似前几日见到的华贵打扮,仅仅穿了一件简单的宫装,头发也是用玉簪随意绾了一个发髻。
照理来说,今儿个是中秋佳节,静仪宫里应该有许多人前来拜见才是,可是今天,偌大的静仪宫里只坐了石贵妃一个人,显得越发空旷肃静。我第一次只身前来,不免得感到有些紧张。
走进了大殿,我连忙跪下请安,但石贵妃却久久不叫我起来,我的腿以微微发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前头的石贵妃,只见她面色凝重地看着我,眼神里似乎不是善意的慈爱。
“起来吧。”过了许久,她才发声。我的腿早已酸痛难当,却也只能忍了,从宜儿手中接过桂花糖蜜,弯了膝盖,递与石贵妃,说道:“这是宜儿亲自酿造的桂花糖蜜,望贵妃娘娘笑纳。”
石贵妃从我的手中接过装着糖蜜的罐子,用力地放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我吓了一跳,不禁抬头看向石贵妃,只见她早已没有了往日见到我时的慈爱,面色不善地看着我,眼眸中隐约有愤怒的神情。
“怜良媛,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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