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与他在湖边相别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相见。大选在即,小小的期盼和欣喜已在我心中悄悄绽放。我端坐于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娇颜如花,眼角间分明有莫名的喜色。虽然眉目依旧,但却比在梅府的时候多了几分朝气与生机。
我从首饰盒里取出那枝白玉双环点珠簪,轻轻地插在发髻间。这普通的簪子似活物一般,在我触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心中便激起了一片悠悠的涟漪。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这枝簪子将我与他的缘分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大选的那一天,我定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
清徽宁这几日倒是安分许多,夜间也没有在偷偷地离开储秀宫。平日里,她也如同其他秀女一般为大选做着准备。我们之间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是每每我与她对上眼神后,她的眼里总会多出一分寒意来。她对待其他的秀女也是一样的冷淡,并没有和她交好的人。
清徽宁的身份早已成为我的一个心结。她进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每夜出宫又是为了何事?这些谜团久久困扰着我。我心中最初拟定了几个设想。历朝历代都有官家女子为了家族而进宫选秀,从而达到巩固家族地位的目的,而这其中也不乏宫内势力与宫外势力相互勾结的例子。北周前朝就曾发生过一起震惊朝野的宫变。手握兵权的大将军郑通表面服从皇帝的统治,实则早已对皇位窥视已久。郑家是北周的名门望族,祖上曾是北周的开国功臣。郑通与太监总管师长生相互勾结,里应外合。而郑通入宫为妃的大女儿郑贵嫔则沦为斗争的工具,埋伏于皇帝身旁企图窃取虎伏兵团。幸而皇帝早已注意到郑家嚣张的气焰,暗中集结各方势力,韬光养晦,终将郑氏家族与师长生一伙一网打尽。而荣宠一时的郑贵嫔则破例被送往刑部处以凌迟酷刑。郑贵嫔那时已身怀六甲,但皇帝还是毫不迟疑地将她处死。或许身为帝王,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地位,不容得他人丝毫的侵占和背叛,而孩子,爱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郑家的没落震惊朝野,也成为了当时街头巷尾人人议论的话题。父亲也曾在饭桌上与嫡母谈论过此事,便被我记在了心里。反观清徽宁,她入宫会不会也如郑贵嫔一样,关系到家族利益呢?她的父亲是刑部侍郎清育泰,仅仅官居四品,而父亲在二十年前早已是户部侍郎。刑部侍郎平日里的职责不过是管理刑部的案宗和普通的案件审理,实在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官职,既无兵权,也无大利可图。因此,清徽宁入宫不排除是与其家族里应外合,但可能性不大。我还有另一个猜想,她会不会是宫里的某些人培养的帮手,借着这次选秀瞒天过海混进宫内呢?上次我跟踪清徽宁失利,无法摸清她每夜去见的人究竟是谁。
不管怎样,正如我先前所想的一样。我现在已经被清徽宁所防范,一旦她达成目的,就会在第一时间处理掉我这个知情人。她身后的势力还未明确,我在明她在暗,我的处境无疑是不利的。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清徽宁目的的达成。她进宫来的达成目的首要条件,应该就是通过选秀光明正大的成为太子的妃嫔。所以,我只要阻止她通过大选,就能够明哲保身。
大选拟于三天后于太子东宫举行,由太子亲选。玉兰姑姑这几天细心地将大选的礼仪事项一一交代,整个储秀宫沉浸在风风火火的忙碌之中。
晚上用过了晚膳,我回到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整理着首饰盒里面的饰物。清徽宁半倚在床上,静静的看着书。我们之间早已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相处,但又有谁知道我们各自的心里在想着些什么。我将簪子一一排好,锁上了首饰盒。就在这时,我听见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抬头一看,只见汪潇潇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个小宫女,手里捧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两个精致的小碗,碗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她走了进来,小宫女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我一看,是两碗炖好的血燕羹。
“我从家里带来了上好的血燕,今天让愉琦拿到小厨房炖了,拿来与姐姐品尝。”汪潇潇对我说道。
她走进了房间才发现清徽宁坐在床上看书,连忙说道:“清姐姐也在,愉琦,你回房间拿血燕再去炖一碗送来给清姐姐。”汪潇潇的话多多少少带了些敷衍,只见清徽宁放下书本,从床上下来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说了句:“不用了。”便走了出去。
汪潇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清徽宁离去的背影说道:“她倒是个奇怪的人。”
“徽宁生性安静,不爱与人相处,妹妹不要在意就好。”我走到她身旁坐了下来。“有劳妹妹费心,炖了上好的血燕送来。”我从盘子上拿起一碗燕窝,放在她的面前。
“姐姐还和我客气什么,快趁热吃吧。”汪潇潇将她面前的那碗燕窝推到我的面前,笑意盈盈。我用银勺舀起一勺燕窝入嘴,只感觉丝丝绵绵的柔华在唇齿间萦绕,血燕淡淡的腥味融合着桂花的清香气息从齿间沁了出来。说起来笑话,以前我在梅府从未吃过这样珍贵的食物,饮食起居一如下人般简陋。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梅若青的面容,如今进了宫,她的命运未必会比我好,不知她心中作何想法呢?
汪潇潇也拿起一碗燕窝用勺子轻轻搅着,眼神迷离,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我见状,连忙扯了个话题说道:“再过两日就要大选了,以妹妹的姿容,必定能够当选。”
这句话刚说出口,我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么久的相处下来,我多多少少也感觉出汪潇潇似乎并不想进宫参加选秀,我这么说,不就更加触及她的心事了吗。
果不其然,汪潇潇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忧伤似带着苦苦的味道,她说道:“我倒是无所谓,倒是雨萱这几日躁动了不少,整天说着紧张。”陆雨萱是与她同屋的秀女,是我入宫当天在路上遇见的那位神似娉娉的小姑娘。
汪潇潇晚上换上了自家的简装,袖摆宽大,每当她抬起手的时候袖子就会从手臂上滑下,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臂。我的眼神落到了她的手臂上。她的右手手腕处戴着一个奇怪的木头镯子,上面还刻着字,甚至不能说是镯子,只是一个简陋木环,像是用树枝掏空了内部做成的。我不禁好奇,她放着那么多的珍贵首饰不戴,偏偏戴了这样一个简陋的木环,便道:“妹妹手上戴的这个镯子倒是特别。”
没想到话一出口,汪潇潇手中捧着的燕窝却应声落地,她仿佛惊鹿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神中尽是惶恐,另一只手紧紧护住那个镯子,身子不禁瑟瑟发抖。
“妹妹,你怎么了。”我连忙从椅子上起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她仿佛突然醒过来一般,站稳了身子,转过头来,眼神里透露出悲伤与苦楚:“我没事,让姐姐当心了。”
我扶她坐到了椅子上,道:“妹妹可是有什么心事,对姐姐说说吧。”
她的眼中却浮现处一片水雾,随即化作泪水流下。我将椅子移到她的身边,手揽着她的肩头,想给她一点安慰。她说道:“不瞒姐姐,其实我在宫外早已订过婚了。”汪潇潇说道。
我不禁心惊,定过婚的女子如何能够再进宫?“他的父亲与我的父亲是世交,我与他算是一起长大的。”她的声音哽咽,“我们本来就要成亲了,可他却生了重病,我求父亲将我早点嫁过去,好让我照顾他,可是父亲不同意,他还将我送进了宫……”我拿出手绢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她却将那个镯子从手臂上褪下,狠狠地砸在地上,哭喊到:“不离不弃,叫我如何不离不弃……”我将镯子捡了起来,镯子上用刀刻着四个字,不离不弃。
“妹妹不要太伤心了,既然已经进宫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我安慰她到。
汪潇潇抬起头看着我:“只要我不中选,是不是还可以回去,是不是还可以回去……”她对我说道。眼神中似乎看见了希望般。她将我手中的木镯子夺了回去,重新了戴上去,用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我叹了口气。她对这个木镯子的珍爱,我是真真切切地理解。就如我珍爱那枝白玉双环点珠簪一样,有些东西,它代表的是一个人,一份情意,潜在藏在心中的寄托。我终究是比她幸运的,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即使在深宫,也是幸福的。
我安慰着汪潇潇,扶着她走回房间,出门的时候,我发现清徽宁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俩,脸上的神色晦暗未明。她腰间挂着一个玉佩状的饰物。玉佩下结着长长的天蓝色流苏。随着她身子的移动,长长的流苏便轻轻飘荡起来。
这些个流苏,似在哪里看到过?我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望向天空,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我的心中滋生出来,闷闷的,但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寂静的储秀宫,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