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恕此时用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正拉住他的手在其身前闲庭信步的石姓老道。天地仿佛重新化为一片混沌,在陈恕身边飞速旋转,周围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变成无数斑驳杂乱的彩色痕迹,令陈恕应接不暇,似乎连时间都在一瞬间倒转,但身前的那道身影,却仍然清晰而缓慢。那一刻,陈恕第一次觉得那有些佝偻瘦小的身体是那般高大挺拔,即便是山河崩裂,天地变色,即便是沧海桑田,一眼万年,那刚强的身躯也会永远伫立在自己身前,亘古不变。
待一切幻象被老道的一句呵斥道破,陈恕才猛然惊醒,竟发现此时正站在一座巨大的界碑前。界碑上不知用什么涂料写着“山岩”二字,只是两个红字,厚重深沉中却隐隐透出一丝犀利和肃杀。但陈恕没有震撼于此,他只是静立在那里,倍感温馨,心中竟无比踏实,他就那样直立,怔怔的,想哭。几十间草庐零零散散的坐落在一片竹林古树间,一条细石铺成到幽径蜿蜒曲折,在繁花茂叶的遮掩下忽明忽暗,二三十只燕雀喳喳得穿梭与其中,自由悠闲。树枝在风中摇曳,发出欢乐的笑声,仿佛是孩童天真无邪的天籁,欢笑着和他招手。温煦的阳光把一切映成柔和的暖色,他宁愿沉醉于这片亲切的温柔乡中。这一刻,他似乎是漂泊游荡的游子,在饱经风霜后,重回故乡,就像回到了心灵的净土,记忆的栖息地,获得了救赎。哪怕只是看到丝毫熟悉,也一样是希望所在,于是喜极而泣,把那些难以启齿的伤痛或美妙甘甜的的幸福统统化作泪水发泄出来。一旁的老道如何感受不到陈恕此时情绪的起伏,但只是沉默,并未惊扰他。
“师父,这就是新来的小师弟么?“来者是一个高大强壮的青年,发达的肌肉将宽大的粗布道服涨的高高隆起,一张再平常不过的脸显得十分敦厚老实,站在老道身前宛若一个小巨人,却首先恭敬地行了礼,随后指着陈恕开口笑道。“长石,小心些,可莫要打搅了你小师弟的机缘。”石姓老道温和的开口说。闻言,那被老道称作长石的青年壮汉好奇的望向陈恕,遂即惊道:“咦?这不是......”“嘘,量门之初,虽是开始,但也是有缘。”老道接话道,又说:“怕是要等上几个时辰,你且在此守着他,等他醒来带他去第三十三间的空屋,再告诉他戌时去游露林见我。““嗯。”长石应声答道。低头行礼,再抬头时,哪里还有老道的身影?
陈恕徐徐睁眼时,夕阳已停于半山腰,光芒之中,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道服的壮汉静立着,一动不动,似乎等待已久。陈恕正想努力分辨来人,那人一开口说道:“陈恕师弟,在下赵长石,山岩峰弟子,你叫我大师兄便好。”陈恕连忙回道:“大师兄。”赵长石听后,顿露笑容,“你初次来山岩峰,不曾熟悉,不如随我来。”陈恕拱了拱手,说道:“那自然再好不过。”于是跟着赵长石行于一条深邃的幽径。闲聊片刻,陈恕便发现赵长石言如其人,皆是朴实和善。他似乎已经知道陈恕的身世,因此语言格外小心呵护,令人听来如沐春风。行走间,陈恕看到一片茂密的树林,阳光与缝隙间游走,投下琐碎的光,林中幽静非常,偶尔听见鸟儿低声吟唱。“这是游露林,每一个山岩峰弟子都要在此行问道礼,这是山岩峰的传统。师父让你于戌时来这里问道,你可不要忘记。”赵长石一边解说一边提醒道。陈恕郑重地点头,他知道这种仪式关乎重大,不可怠慢。
走了片刻,赵长石忽然身形一转,指着林中一间草庐说:“你以后就住这里了,记得每一天听到晨钟,都要去演武场,沐朝阳,饮晨露,练功锻体。至于修炼的功法,待你行过问道礼后,师父定会传授于你。好了,既然已经安排妥当,我就离开了。”说完,眼带笑意地冲陈恕点头示意,听到了陈恕的一声多谢师兄后,渐渐消失于陈恕的眼际。
陈恕此时心潮澎湃,难以平静,是啊,明天一早,他就真正踏入修行道。那样的话,一切都是有希望的,那是他即便付出所有,也一定会做到的,他离那希望更近了一步。陈恕只觉得万物都是那样温柔可亲。他推开门,让夕阳照射在尘灰堆积的草庐,那简陋的草庐显得那般辉煌。他难以自已自己的情绪,于是呆呆的立于门前,直至太阳落山。
是戌时了,陈恕摸索着月光和星光来到了游露林。他发现那石姓老道正端坐在青石上,少许月光洒在他身上,使他看来极为严肃。陈恕走上前,想着拜师之礼,正欲跪地磕头,却见石姓老道已摇了摇手。陈恕于是拱手道:“师父。”“倒是聪慧机敏,既然你入我山岩一脉,我自然绝不亏待,但问道之礼还是要行的。我且问你,你为何要选择修炼一途,凡人对这条道可是敬而远之。”陈恕一听,怔住了,不知如何开口。“我......”“你心中有怨,且怨气未消,甚至愈积愈深耳。”老道唏嘘叹道,眼神中闪出一丝落寞,又说:“此怨难除,只有你一人,行路难,更何况前路未知,生死难料。你若是执意,我自然不会劝阻,你意下如何?”陈恕立于原地,他直视老道浑浊的双眸,那双眼里有着令人心颤的悲哀,陈恕思索于这样艰难的选择,但当他想到全村人的冤屈以及陈器期冀的目光,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对老道说:“我会坚持下去,不论路有多长,天有多大,哪怕是悲剧结尾,在所不辞!”老道愣住了,不知什么蕴意的苦笑道:“真像呢......”说完,来到陈恕面前,紧握住陈恕的一只手,将一张玄色轴卷递给陈恕,深沉地道:“这是山皇动天诀,我暂时给你第一层的心法和经脉的运行路线,够你修到实景境。”陈恕听到这般踏实可信的话,感受到了这张轴卷的重量,不禁双眼酸涩,这仿佛正像几年前他从父亲手中接下砍柴的刀,正像几天前从墙壁上取下父亲的竹笛。他想对老道说些什么,但无论如何,哽咽无语。“哎,痴儿。”老道拂了拂衣袖,陈恕顿感天旋地转,竟发现自己正站在草庐里,而手中还握着那玄色轴卷。
忽然,陈恕的身形宛如被雷击般颤抖,因为他竟从身体中听到惊雷般的吼声:“小子,你可知道,你险些把我,连带着你的性命一起送给了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