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何宝成,韩元明等人忙问何梅现在怎么样,何宝成心情沉重地说还在里边抢救。这时抢救室的门打开,一个护士出来叫兰洁心:“兰医生,没事了,醒过来了,一会送病房。”
兰洁心如释重负:“谢谢,你们辛苦了。”她长吁了一口气,对韩元明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低头快步走开,去病房安排床位。
看着她的背影,吴晓峰忍不住大声说道:“什么东西,太欺负人了,这事不能算完!”
这话兰洁心听到了,她停住脚步,依她以往的性格,是会立即反击的,可这次她却没有转过身来,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回复,犹豫一下还是向前走去。韩元明等人通过何宝成之口,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大致情况。对于在整个事件中何宝成没能保护好何梅,并让她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吴晓峰显得情绪特别激动,在韩元明的劝阻下才没有对何宝成动粗。等到把何梅送入医院病房,一切安顿下来,何宝成夫妇退出后,刚刚醒来的何梅,看到韩元明、吴晓峰、关银花围在她的床前,不禁眼中流出了委屈的泪水,她觉得此时在这座城市里,自己这些一起长大的伙伴才是亲人,心中的委屈也许只有他们能懂,她悲伤地哭出了声。
关银花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小梅,你咋这么傻呢,有再大的委屈也不值得走这一步呀。”
何梅边哭边说道:“本来没事,可宝成哥却说无法证明,我一气之下就想用死证明清白。”
吴晓峰痛惜地:“你呀,要真死了反而说不清了,就宝成哥那软骨头,你觉得他能替你说话么。”
韩元明待何梅情绪平缓下来后问道:“小梅,你想过下一步怎么办么?”
何梅想了一会说:“宝成哥家我是肯定不会去了,但我不想回家。”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扛着摄像机的电视台记者和一位中年女性走了进来。她自我介绍说:“你好,何梅,我们是东源市妇联妇女维权中心的,我们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想帮助你伸张正义,维护你的合法权益,你对雇主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何梅沉吟半晌,却摇了摇头:“我们进城打工不容易,乡下人能在城里有一份工作,成个家更不容易,我不希望别人再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伤害。”
她的回答显然出乎来访者的预料,记者仍有些不甘地追问道:“难道你真的不想提出合理的赔偿要求?”
何梅坚定地摇了摇头。
记者问:“那你还会继续留在城市么?”
何梅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位妇联女干部问道:“那你下一步有什么希望妇联帮助你实现的愿望么?”
何梅迟疑一下,说道:“我想参加月嫂培训,不知道可以么?”
女干部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你尽快好起来,我们会设法满足你的愿望。”
当天晚上的电视台《社会透视》电视专题节目,播出了以《小保姆为何自杀》为题的访谈内容。画面上何宝成脸部被打了马赛克,字幕打出“H先生”在接受采访,他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从农村考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还与城里姑娘结了婚,在乡亲们眼里我是成功的人,同时我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乡下亲属包括乡亲们有个大事小情都愿意到城里来找我帮忙,这无形中给我和我的家庭带来了不小的负担,相反,我的小家在城里的生活却更多的受到了妻子娘家的照顾,从我的住房到工作,都得到了他们家的帮助。这种对比和反差让我产生压力,一边,我不愿辜负乡亲们对我的期望,另一边,我又不愿因为受到妻子娘家的恩惠而失去一个男人的尊严。夫妻间的矛盾便由此产生,这次事件,只是这矛盾积蓄的一次暴发,小保姆是因为我们的家庭矛盾而受到牵连,对此我在这里对她再说一次对不起。”
何梅同样脸部被打了马赛克“字幕打出M小姐”接受采访:“我们进城打工不容易,乡下人能上大学,在城里有一份工作,成个家更不容易,这只是一个误会,我不需要谁对这件事情负责,也不想追究谁的责任,我不希望别人再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伤害。”
主持人:“好,事件的基本脉络已经比较清晰,下面我们有请江东省社会科学院城市发展研究所研究员、江东大学客座教授赵逸轩先生就此发表评论。”
赵逸轩面对镜头说道:“这是城乡差别现实环境下的社会矛盾在一个家庭的集中反映。两个人的结婚其实不可避免的是两个家族的联姻,那么当这两个家族一个在城市,一个在农村,他们的经济地位,社会地位存在较大的差距时,矛盾便产生了,来自农村的当事人更多地是面临家族的索取,来自城市的当事人则更多的是获得家族的给予,久而久之,靠恩爱感情维系的夫妻平等地位便受到威胁,甚至土崩瓦解。要让千千万万的H先生和M小姐们在城市活得有尊严,找到幸福感,就要致力于缩小和消除城乡差别,打破政策和法规壁垒,在户口、教育、医疗、劳保、就业等等方面逐步建立统一平等的管理制度,这正是未来一段时间里政府应着力研究的课题。”
韩元明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收看了这期电视节目,他被节目中自己的姥爷赵逸轩的讲话深深打动了,进城以来,自己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那种无处不在的偏见与身份歧视,连宝成哥这样出身农村,大学毕业后进入城里的政府机关工作的人都未能幸免,其中的社会原因,让他分析得多么透彻。从第一次听到他在垃圾场听证会上为农民工捡拾垃圾正名,肯定这个弱势群体在城市建设和管理中的价值,到这次通过对一场家庭事件的点评,为城乡人口实现平等待遇的呼吁,韩元明折服于他的深邃思想与雄辩理论,更为他勇于为农民工群体代言而由衷敬佩,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姥爷而感到骄傲,尽管这么多年,他没有享受过来自对方丝毫的物质帮助与成长关爱,尽管他曾经对这位长辈充满怨愤甚至报复心理,但现在,他几乎已经完全原谅了他当年的离家出走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