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称念台先生。子汋,字伯绳。
黄道周,字幼平,漳浦人。天启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为经筵展书官。故事,必膝行前,道周独否,魏忠贤目摄之。未几,内艰归。
崇祯二年起故官,进右中允。三疏救故相钱龙锡,降调,龙锡得减死。五年正月方候补,遘疾求去。濒行,上疏曰:
臣自幼学《易》,以天道为准。上下载籍二千四百年,考其治乱,百不失一。
陛下御极之元年,正当《师》之上九,其爻云:“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陛下思贤才不遽得,惩小人不易绝,盖陛下有大君之实,而小人怀干命之心。臣入都以来,所见诸大臣皆无远猷,动寻苛细,治朝宁者以督责为要谈,治边疆者以姑息为上策。序仁义道德,则以为迂昧而不经;奉刀笔簿书,则以为通达而知务。一切磨勘,则葛藤终年;一意不调,而株连四起。陛下欲整顿纪纲,斥攘外患,诸臣用之以滋章法令,摧折缙绅;陛下欲剔弊防奸,惩一警百,诸臣用之以借题修隙,敛怨市权。且外廷诸臣敢诳陛下者,必不在拘挛守文之士,而在权力谬巧之人;内廷诸臣敢诳陛下者,必不在锥刀泉布之微,而在阿柄神丛之大。惟陛下超然省览,旁稽载籍,自古迄今,决无数米量薪,可成远大之猷,吹毛数睫,可奏三五之治者。彼小人见事,智每短于事前,言每多于事后。不救凌围,而谓凌城必不可筑;不理岛民,而谓岛众必不可用;兵逃于久顿,而谓乱生于无兵;饷糜于漏邑,而谓功销于无饷。乱视荧听,浸淫相欺,驯至极坏,不可复挽,臣窃危之。自二年以来,以察去弊,而弊愈多;以威创顽,而威滋殚。是亦反申、商以归周、孔,捐苛细以崇惇大之时矣。
帝不怿,摘“葛藤”、“株连”数语,令具陈。道周上言曰:
迩年诸臣所目营心计,无一实为朝廷者。其用人行事,不过推求报复而已。
自前岁春月以后,盛谈边疆,实非为陛下边疆,乃为逆珰而翻边疆也;去岁春月以后,盛言科场,实非为陛下科场,乃为仇隙而翻科场也。此非所谓“葛藤”、“株连”乎?自古外患未弭,则大臣一心以忧外患;小人未退,则大臣一心以忧小人。今独以遗君父,而大臣自处于催科比较之末。行事而事失,则曰事不可为;用人而人失,则曰人不足用。此臣所谓舛也。三十年来,酿成门户之祸,今又取缙绅稍有器识者,举网投阱,即缓急安得一士之用乎!凡绝饵而去者,必非鱼;恋栈而来者,必非骏马。以利禄豢士,则所豢者必嗜利之臣;以箠楚驱人,则就驱者必驽骀之骨。今诸臣之才具心术,陛下其知之矣。知其为小人而又以小人矫之,则小人之焰益张;知其为君子而更以小人参之,则君子之功不立。天下总此人才,不在廊庙则在林薮。臣所知识者有马如蛟、毛羽健、任赞化,所闻习者有惠世扬、李邦华,在仕籍者有徐良彦、曾樱、朱大典、陆梦龙、邹嘉生,皆卓荦骏伟,使当一面,必有可观。
语皆刺大学士周延儒、温体仁,帝益不怿,斥为民。
九年用荐召,复故官。明年闰月,久旱修省,道周上言:“近者中外斋宿,为百姓请命,而五日内系两尚书,未闻有人申一疏者。安望其戡乱除凶,赞平明之治乎?陛下焦劳于上,小民展转于下,而诸臣括囊其间,稍有人心,宜不至此。
”又上疏曰:“陛下宽仁弘宥,有身任重寄至七八载罔效、拥权自若者。积渐以来,国无是非,朝无枉直,中外臣工率苟且图事,诚可痛愤。然其视听一系于上。
上急催科则下急贿赂;上乐锲核,则下乐巉险;上喜告讦,则下喜诬陷。当此南北交讧,奈何与市井细民,申勃谿之谈,修睚眦之隙乎。”时体仁方招奸人构东林、复社之狱,故道周及之。
旋进右谕德,掌司经局,疏辞。因言己有三罪、四耻、七不如。三罪、四耻,以自责。七不如者,谓“品行高峻,卓绝伦表,不如刘宗周;至性奇情,无愧纯孝,不如倪元璐;湛深大虑,远见深计,不如魏呈润;犯言敢谏,清裁绝俗,不如詹尔选、吴执御;志尚高雅,博学多通,不如华亭布衣陈继儒、龙溪举人张燮;至圜土累系之臣,朴心纯行,不如李汝璨、傅朝佑;文章意气,坎坷磊落,不如钱谦益、郑鄤。”鄤方被杖母大诟,帝得疏骇异,责以颠倒是非。道周疏辩,语复营护鄤。帝怒,严旨切责。
道周以文章风节高天下,严冷方刚,不谐流俗。公卿多畏而忌之,乃藉不如鄤语为口实。其冬,择东宫讲官。体仁已罢,张至发当国,摈道周不与。其同官项煜、杨廷麟不平,上疏推让道周。至发言:“鄤杖母,明旨煌煌,道周自谓不如,安可为元良辅导。”道周遂移疾乞休,不许。
十一年二月,帝御经筵。刑部尚书郑三俊方下吏,讲官黄景昉救之,帝未许。
而帝适追论旧讲官姚希孟尝请漕储全折以为非。道周听未审,谓帝将宽三俊念希孟也,因言:“故辅臣文震孟一生蹇直,未蒙帷盖恩。天下士,生如三俊,殁如震孟、希孟,求其影似,未可多得。”帝以所对失实,责令回奏。再奏再诘,至三奏乃已。凡道周所建白,未尝得一俞旨,道周顾言不已。
六月,廷推阁臣。道周已充日讲官,迁少詹事,得与名。帝不用,用杨嗣昌等五人。道周乃草三疏,一劾嗣昌,一劾陈新甲,一劾辽抚方一藻,同日上之。
其劾嗣昌,谓:
天下无无父之子,亦无不臣之子。卫开方不省其亲,管仲至比之豭狗;李定不丧继母,宋世共指为人枭。今遂有不持两服,坐司马堂如杨嗣昌者。宣大督臣卢象升以父殡在途,搥心饮血,请就近推补,乃忽有并推在籍守制之旨。夫守制者可推,则闻丧者可不去;闻丧者可不去,则为子者可不父,为臣者可不子。
即使人才甚乏,奈何使不忠不孝者连苞引蘖,种其不祥以秽天下乎?嗣昌在事二年,张网溢地之谈,款市乐天之说,才智亦可睹矣,更起一不祥之人,与之表里。
陛下孝治天下,缙绅家庭小小勃谿,犹以法治之,而冒丧斁伦,独谓无禁,臣窃以为不可也。
其论新甲,言:
其守制不终,走邪径,托捷足。天下即甚无才,未宜假借及此。古有忠臣孝子无济于艰难者,决未有不忠不孝而可进乎功名道德之门者也。臣二十躬耕,手足胼胝,以养二人。四十余削籍,徒步荷担二千里,不解屝屦。今虽逾五十,非有妻子之奉,婢仆之累。天下即无人,臣愿解清华,出管锁钥,何必使被棘负涂者,祓不祥以玷王化哉!
其论一藻,则力诋和议之非。帝疑道周以不用怨望,而“缙绅”、“勃谿”语,欲为郑鄤脱罪,下吏部行谴。嗣昌因上言:“鄤杖母,禽兽不如。今道周又不如鄤,且其意徒欲庇凶徒,饰前言之谬,立心可知。”因自乞罢免,帝优旨慰之。
七月五日,召内阁及诸大臣于平台,并及道周。帝与诸臣语所司事,久之,问道周曰:“凡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尔三疏适当廷推不用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臣三疏皆为国家纲常,自信无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