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宜推门而出,见是司马忠与司马平立在那里,似是微微怔了一下,当下也没开口答话,只是定了定目光,望在他二人身上。
司马忠跟在司马平身后几步走上前去,朝司马宜身后望了一眼,饶有兴致地道,“景乔,这是谁又惹你了?”说着,似有若无地将眸光在周玢身上十分不以为然地扫视一圈。
“走,这次我们与父王会在许晶多待些时日,带来许多好玩的物什,我这便领你去瞧瞧,保证比上一回的好!绝不叫你失望!”司马平似是对司马宜的冷淡习以为常,不待司马宜答他话,他便伸手揽过其肩,半推半就着与司马宜往院子外走去。
司马忠紧紧盯着手上的小瓷罐,也出言附和,“是啊!景乔,你且跟我们去看看,便有你乐地!”
望着他三人并肩出了院子,周玢吃惊地问风谣,“他们跟三公子很熟么?”
“从前加上四公子,他们四个人,同在一窗士学,师从老尊先生,经常同食同宿,很是要好。只是自从四公子出事以后,忠公子与平公子便也不大来齐王府上了,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三公子。”风谣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忧伤地答。
周玢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三公子即还会念着与司马平兄弟的情,那说明他不与其他人说话便是刻意的了,只是这其中的原由,怕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清楚。周玢细想着,如若让司马平兄弟二人从旁协助,也许开导这位三公子的工作就会顺利许多呢!思及此,周玢心下顿时有了主意。风谣在一旁望着疾步奔回房里的她,甚是不解。
这天中午用午膳时,周玢让风谣送了四份一样的午膳至偏苑,顺道请了在偏苑后山与司马宜一同玩耍的司马平兄弟过来。风谣不禁一脸为难地地问,“怕是三公子不肯与你们一同用膳呢,他向来只吃专门膳房做出来的膳食,五年来,从不例外!”
“没关系,若有事情我替你担着,你且叫他们三人一同回来便是!”周玢胸有成竹地道。
风谣依旧面有为难之色,若周姑娘有办法让三公子吃上这一口正常的饭食,那便是皆大欢喜;可是若她不能做到,怕到时候三公子会生气,受罚地便只会是周姑娘自己,风谣不禁担忧地想着,无奈周玢十分坚持,她便也依着做了。
“这是做什么?景乔,是你要请我们在偏苑用膳么?”三人并肩进了院子,见榻案上满满的飘香膳食,司马忠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望向司马宜。
司马宜在榻案旁停下脚步,微微侧目,只望了一眼,便不再表态。倒是司马平了然地道,“许是那新来的丫头给我们准备的,不如就坐下一起吃吧!景乔,难为这丫头有心,还准备地相当周到呢!”司马平说着,掀开裙摆,在榻几上盘腿坐了下来。
周玢自屋里出来,将风谣交代她要给三位公子净手的湿锦帕一一递了过去,笑道,“吃吧!与前苑的膳食一模一样,我特定叫人送过来的,反正你们今天是必定要在偏苑里陪三公子一整天地,那么便不用麻烦要跑回前苑去吃一顿饭又跑过来,所以呀,如果你们愿意,晚膳我还可以让人送到这里来!”
周玢说着,已见司马忠与司马平伸手接过帕子,理所当然地笑着入了席,倒是司马宜,杵在那里,仍旧一动不动,不看周玢,也不接帕子。
不由分说将帕子塞入三公子手中,周玢转而向司马忠身边走去,“二位公子请吧!只是咱们三公子似乎不大乐意与你们共吃这顿饭,这是为什么呢?”
司马平兄弟已经动了筷子,听了周玢这话,司马忠当即愤愤丢下对箸,扬声十分不屑地道,“景乔,你坐下来,免得叫这丫头看着笑话了不是?”
“是啊,景乔,我们三人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同桌用膳了,下次再聚又不知会是什么时候,怎么说今天也是这丫头精心打点过的,你就坐下来与我们同食一回罢!吃一口也好!”司马平接过周玢给他盛好的一碗热汤,伸手拉了拉身侧依旧站着不动的人。
“二位还是别勉强我们家三公子了罢!他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与你们二位用膳也是极平常的一件事情……”周玢说着,也给司马忠盛好了汤,自己在另一个榻榻米上坐了下来。
司马忠一面拿过汤,一面不可置信地瞪着周玢,打断她的话道,“你也要与我们同桌用膳么?知不知道我们何等身份?还是,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呢?!”
周玢闻言,眨了眨眼,正暗自思忖要如何答他时,司马平在一旁替她接过了话,对司马忠道,“她并不是王叔请来干活的丫头,你说话客气一些!”
司马忠一脸不服,正待驳话,却见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了一人来,不是司马宜是谁!三人见此,皆微微错愕,连忙结束了前面的话题,纷纷埋头吃起眼前的饭菜。
周玢拿眼偷偷瞅司马宜,不料司马宜旁边的司马平此时正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直瞧,忙回以一笑,却听‘啪’一声,有人丢下箸子,只吃了一小口便只拿冷冷地目光瞪着周玢。
如意料之中,周玢见此,立即敛下唇角的笑意,正色着对司马宜道,“那个,前苑里说这一段时间蔗糖不好买,所以今天的膳食不甜,你就将就着一些吧!”
司马忠在一旁埋头吃着,并不理会他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却在这时递过一碗汤来,“嗯!这汤味道不错,景乔你尝尝!原先你不也挺爱吃这个的么?来,我给你盛一碗!”司马忠说着,重新拿起另一个空碗,大大咧咧地盛起汤来,一看那阵势便知是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的富二代才会做出的事情,盛一碗汤至少要洒两碗在外头。
见此,周玢与司马平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司马忠有些恼羞成怒,冲周玢又吼道,“笑什么笑!小心我娶你回去当苦力,到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景乔,你且试试,很好吃呢!”司马忠侧过身对着司马宜,脸色转变地极快,周玢在心下不禁暗叹一声。
“景乔,你就吃一口罢,想这家伙,还从来未给我父王敬过一杯茶呢!”司马平说着,望了司马忠一眼,见那家伙,正在一旁得瑟着,好似会盛汤有多了不起一样。
就这样,在他兄弟二人殷殷的期待目光中,司马宜终是将这顿饭给吃下了,虽然他吃得只是极小的那么几口,然而在周玢的眼中,已经是绝对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原本以为司马宜会掀桌而去,现下看来,他肯坐下来还全是顾看这兄弟俩的情面呢!
下午,三人没有如平常一般午憩,顶着烈日就出了院子去,周玢站在房里的窗边,望见他三人手中提着装有羽箭的箭囊,便是猜到了几分。但看这高空中有些毒辣的阳光,已接近六月的天,开始一天热过一天,这正午过后的时光便也显得炎热而漫长,让人懒得走出房门去,周玢也不例外,倚在窗边看着三人的背景消失在拱门一角,直到望不见了,她仍然一动不动。
好半晌,四下里没有动静,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蝉鸣,周玢倚在窗下的凉榻上,不久便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却见窗外雨雾弥漫,正是一场暴雨突袭的时候,周玢猛然坐起身,肩上有锦丝薄被滑落,再看窗棱上,牗板关得严实,想来,风谣是在她睡时来过了。
“风谣,风谣!……”周玢至榻上起身,往屋里喊了两声,没有回应,窗外雨下得极大,铺天盖地地,遮挡去了明亮的光线,因此此刻的屋里要显得比平时昏暗许多。
在四下角落里寻雨伞,好半晌也没寻着,无奈周玢只能冒着雨推门而出,往司马宜的房门边奔去,不过数十米的距离,她跑着过去就已被淋湿了全身,可见这雨势有多大。
“叩叩叩!……”周玢伸手拍了拍门板,“有人吗?三公子?你们在里面吗?……”雨声很大,几乎要盖过周玢的叫喊声,良久不见里头有回应,周玢索性推门而入。
只见屋内空空荡荡,哪里有他们的身影,不过看四下里倒是显得干干净净,丝毫不见早上那般狼藉的痕迹,想来,风谣是叫人来打扫过地。屋里昏暗,看不大清,周玢只略略扫视一圈便准备带上门出去,却在房门里侧的雕竹屏风外发现了一把湛青色油纸伞,圆柱形的滑木柄,制工很是精细,当下没怎么细想,只是拿起伞,就往雨中去了。
雨很大,打在伞纸上的声音跟一旁水池里荷叶上的‘噼啪’声遥相呼应,周玢小心翼翼行走在雨中,顿时天地间,只剩下这放肆的雨声。
往前苑方向去,见着人便问三公子回来没有,许多人都摇头说没有看见。最后却是风谣撞见了周玢,一脸疑惑地问她,“这么大的雨,周姑娘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三公子他们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有没有叫人去接他们?”暴雨中,周玢一人的声量在屋檐底下显得细微。
“三公子?他们出去了吗?”风谣沉思半晌,这便恍然道,“哦!三公子与二位公子在北苑的家畜场里狩猎呢!见这天,他们早该出来了吧!这会儿应该在北苑休憩,那里有避雨的地方,周姑娘不必担心!”
“他们不是去后山上么?”
“府里的畜场要比后山上的野畜多得多,何必跑到后山上去呢?”风谣见周玢全身湿透,又道,“这么大的雨,姑娘赶紧回去换件干衣裳,莫要着凉了!看这天,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周玢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只笑道,“我没关系!”
风谣说有许多事情要忙,又劝了周玢几句,这才冒着雨走出了屋檐底下,周玢朝四处望了一眼,也向不远处一个边亭走去,边亭上有石板条子,她顺势在上头坐了会儿,突觉得冷,但看这雨又没有要停的趋势,遂起身,欲冒雨回偏苑里去。
不想,如早上一样,周玢在数条制式相似的回廓上转了几圈,一下子又没了方向。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会儿,终于让她发现一个有人的地方。那是一个八角凉亭,上头书着‘雅颂亭’三个大草字,待走近了,周玢这才瞧见,原亭子里还有这么多人。
齐王与新野公还有几个周玢没见过的年青人并肩坐在正中间弈棋,他们周围则是围着观棋的众人,大概有男男女女十一二个,其中就有宋玉。
“周玢?这样大的雨,你杵在那里作甚?”宋玉一眼便望见不远处站在雨雾中的周玢,忙起身走至亭子外檐下,扬声问她。
亭里有众人的目光皆顺着宋玉的声量向周玢这边望来,她索性往亭子方向走过去,不想却在这时瞥见至另一条回廊里转将出来的正是那三个熟悉的身影,于是这便停住了脚步,待那三人走近了,才道,“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在北苑么?”难道她迷路一迷就迷到北苑来了?周玢心下暗忖。
“哟!是那丫头!”司马忠乐道,冲着周玢办了个鬼脸。司马平也笑了起来,对周玢道,“你怎不进亭子里去?”
周玢摇摇头,正欲提步向他们站着的地方走去,突然眼前一个人影窜过,周玢还未回过神来,手中的纸伞已经落地。只觉周身一片冰凉袭来,冷不防打了一个激泠,她这才看清,站在跟前怒气冲冲眼冒凶光夺了她雨伞去的人,正是三公子司马宜。
周玢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这样生气?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么?
“谁叫你碰这把伞的?谁?!”突如其来的怒喝声,是司马宜的声音,比这雨水还要冰凉的声音,此刻就伴着这连珠般的雨水狠狠打在周玢的脑门上。
周玢怔怔望着盛怒的司马宜,不禁吞吐起来,“你,你说话了?”
司马宜瞪着双眸望周玢,瞳孔里有怒火在烧,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一路流淌直下,四周很静,两边亭子里的人纷纷满脸吃惊地望着这一幕,好半晌过后,只听司马宜自唇齿间狠狠撂出一个字,“滚!”
周玢仰着头,雨水打在她眼里,快要使她睁不开眼睛,虽然视线极模糊,但她依旧看得清,司马宜转身离开之际,那微微发红的眼眶,叫周玢心下有些难过,也许自己真做错事了,才会令他这样生气。
滂沱大雨中,司马宜蹲身拾起先前被他打落在地的那把油纸伞,起身毅然离去。雨伞停留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小洼湛青色的水渍,这是自那把伞上褪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