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谣自幼便是跟着服侍三公子的丫头,于是当周玢问起有关三公子的话时,她答得利索。
周玢这才知道,司马宜原不是前齐王妃所出,而是出于一位没有名份的外户女子,就好比如我们现代人所称的‘私生子’,风谣说,前齐王与前齐王妃夫妻感情甚笃,前齐王在外头有了‘私生子’,前齐王妃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大大方方地迎了那孩子回王府去,还要前齐王给那孩子的母亲一个名分,只是前齐王不肯。不但不肯入女子为妾,连三公子的户籍,也尚未纳入司马家族的宗谱。至于为何,有人猜测,是因为此女子身籍外户,纳其为妾实于礼不合,风谣对此没说什么,许是因为她尚小,还不知道内情罢,周玢想。
“那前齐王妃待三公子好么?”周玢问风谣。
“如同已出,前齐王妃待三公子与四公子几乎是一模一样,如果有外人看到她当时的样子,定不会想到三公子不是她亲生的。”
“三公子和四公子感情好不好呢?”
“非常好!”
于此,周玢暗想,那造成三公子现在这个样子的就一定是因为王妃与四公子了,要知道,五年前,三公子至多也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夜之间,没有了他最亲最疼爱的人,这个打击,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起的,更何况,还是一个这样小的孩子。
“风谣,你们齐王不是刚到府上么?怎么就要宴请宾客?他不累么?”周玢沉思了半晌,转而问风谣。
“是淮南王连夜自洛阳赶来,一会儿就到了,所以齐王便借此替他洗尘接风并设宴呢,况且,今日许昌附近许多官员已都来了许昌城,迟早都要办的事,所以齐王就临时吩咐下来,好一起办了省了日后的事儿呢!”风谣一一放好许多添置品,一边答。
“哦!……”淮南王司马允,晋武帝司马炎之子,司马衷之弟。
“行,那周姑娘若没什么吩咐,风谣就先回去了!”风谣大大方方地躬了一个礼,暗想周小姐这是要她进来闲谈罢了,想起前院的忙活儿,她不禁道。
周玢打量了风谣一会儿,这个女孩,要比阿扇大胆地多!“嗯,你去吧!”望着风谣掩门而去的背影,周玢这厢若有所思。
风谣走后,没一会儿,宋玉来了,显然已经经过一番洗潄,宋玉身穿粉白纱裙衫,自自然然披散着一头青丝,拎着一个布包裹走将进来,“随手挑了几件,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你先将就着穿,明儿个让府上的师傅给你量身再做几件,你自己来挑样式!”
“你不说我都忘了,宋姑娘真细心!谢谢!”周玢说着,起身坐至宋玉身边,如此伊人,当真是北海王司马寔的福气了。
“跟我客气什么,如若不嫌弃,日后唤我一声姐姐便是?”宋玉俯下身子,笑着问。
周玢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当即道,“这有何难,是我的荣幸呀!宋姐姐!”
“嗯!倒是挺顺口的,呵呵!怎么?听说你晚膳跟三公子一块儿吃?感觉如何?”宋玉关切地笑着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玢闻言当即敛下唇边的笑,心下顿时沉重,只道,“哪里是一块儿用晚膳呢,他吃他的,我吃我的。不过,他这膳食也太夸张了一点,甜得让人很难下咽!你说他真就这样吃了五年么?”
“是啊!谁劝也不改!”宋玉截铁一般道。
“这可不行!若真这样吃下去,你们没看他开口说话,就先见他得糖尿病病倒了!”周玢叹了一声。
“糖尿病?”宋玉疑惑,这名儿甚生。
“就是吃太多蔗糖而得的一种病,发病后很难治好的!”关键是你们这里没有西药,周玢想。
宋玉闻言沉寂了半晌,道,”你先不要急,在府里歇下了,过几日前苑的事忙完了,我搬过来与你同住,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如何?”
“你过来跟我同住么?那太好了!”周玢撇开其他的一切,一想到在这清冷院子里有熟人跟她住在一起,顿时心生暖意。
点点头,宋玉平静地道,“只是,得等几日后呢!这一阵,将军方回府,会有许多事情要忙!”
“没关系,我等你过来呀!”反正,不差这几日。
“嗯!那你先歇着,晚上前苑要宴请宾客,我就不多待了,有什么事情直接过前苑来找我,可知道?”宋玉细心地交待。
“知道了,宋姐姐!”周玢望着这张精致的白净脸孔,随口应道。
宋玉离去后,周玢这一晚倒是睡得踏实,许是心上像是有了人陪伴一般,不再紧紧纠着一些事情不放,难得地真正安了一会儿心。
在古代的晚上,几乎是本能的以天黑来判断时间,天一黑透便去睡觉了,所以早上也因此而起得早。当周玢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天际边还只是冒出一星点儿的鱼肚白,她心下暗想,还从来没有起过这样早呢!除了前世里,尚在学校学习那会儿,倒是为了考试而起得很早。
站在清晨的门棱边,这种感觉,既陌生又让人身心舒服。
周玢侧眼扫了院子一眼,昨日是晚上的时间看这里,许是笼罩在昏黄灯光下,这里的色调显得苍凉;但今儿个站在晨光里看这儿,倒是不这么觉得了。虽然院子空荡,但周遭的墙体,却都是可以多精致就有多精致,四面墙上有画雕纹路,好似雕刻,又极像以雕刻塑成的壁画,样式独特新颖,特别好看。
周玢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原本想在这里种些花花草草的念头也顿时打消了,想来,这个院子不同于其他院落而这样空落着,也不免有他的道理,遂转过眼去打量昨儿个曾开过一次的那扇门,依旧是紧紧闭着。看来,这三公子还睡着,没起呢!
动了动全身的胳膊和腿部的肢骨,这个身体,虽然纤瘦,却不见有哪里显得柔弱,周玢暗想,这个羊献容,并不是她曾经普遍以为的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古代富家千金吧!一想起羊献容,周玢的心里便顿时蒙上了一片阴影于无形当中,摇了摇头,走出了空荡荡的院子。
连接着将军府各苑的亭廊边上有一条人工湖涧,虽不大,然绕于假山亭台一侧,颇显清澈隽永,很是明目养神,周玢沿着水流一直往另外一头走,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在折角不远处的一面平地上,瞅定见有二个身穿白衣的人在对武比剑,发出有力的呼哼声与兵器碰撞声。
东边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有微红霞光映满了天际,泉涧叮咚,鸟鸣咿呀,加上这清冷的铁剑碰撞声,周玢此时所见的这副场景,倒是够热闹的。
不禁倚身靠着一块假山石坐了下来,抱膝看起二人的对剑,想来,这是她在古代第二次看到真正的‘功夫’,在襄阳那晚是一次,现在又是一次,但这一次的感觉可全然不同,就好比如在观赏电影一般,当然是心平静气的。望了良久,见那二人打着久久不分胜负,周玢这才看清,那二人不就是齐王与宋姐姐么?看来这他们才是勤奋之人,想起古人所说‘闻鸡起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好不容易见二人有要停下的架势,正欲起身上前去招呼一声,不想接下来看到的一幕,却是叫周玢即时停了动作。
宋玉手中的剑被司马冏击落于地,一个侧身,司马冏将其绊倒,不想宋玉顺势倚入齐王怀中,那神态,分明是故意。
周玢在心里惊了一下,宋姐姐的眼神不对,凭她的直觉,那眼神,应该是给北海王司马寔的才对,可是这会儿为何……?
“……回去罢!”隐约听到司马冏的声音,在鸟鸣溪涧中,显得清透有力。
可周玢仍未见宋玉有要起来的样子,她倒宁愿相信宋姐姐是受伤了,可事实并不是,周玢视力极好,以致于宋玉此刻脸上的神情,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将军……”宋玉依旧倚于齐王怀中,半晌,才伸出一只手来,作势欲要抚上司马冏的侧脸。齐王不动声色偏过头去,只打断她道,“宋姑娘,……往后随景深唤本王大哥罢!”
看来齐王并非有意,周玢暗暗想,情不自禁继续看了下去。
只见宋玉不依不挠,就是被司马冏抓住了手止了动作,她依然大大方方地反握住齐王的手,“将军这么多年没有反对我这样唤你,便是还惦记着当初的情……”
齐王有些懊恼于色,只一施力,将宋玉硬是撑立于地面上,拂了拂袖,转身欲走,却被身后的人喝住,“如若我与景深结亲,你当真会满意么?”
司马冏正对着周玢望过去的方向,他面无表情,好半晌了,这才冷然回宋玉道,“景深满意,本王有何不满意的!”语罢,拂袖而去,绕过周玢坐着的假山石,却是连周玢这样明显一人影也没有看见。
许是由于假山石高矮不齐,给周玢坐着的位置制造了盲区,抑或者,在这样的晨间,这样的地点,他们定也以为不会有外人出现在此的罢!
周玢正细细思量着,只见宋玉已拾剑起身,往这头走了来,面容上,沉寂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只往齐王离去的方向跟上前去。
待二人走开走远了,周玢这才起身往方才他们对武的平地上走去,东方已经有大半的太阳光升上地平线,草地周遭的草末子上顿时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回到偏苑里,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周玢差点儿在各苑的回廓里转晕了,最后是连猜带蒙给转回了偏苑的边亭上来,心下暗暗心惊,这若要在府里干些什么事,还真是不简单哪!
风谣在偏苑院子里的的凉亭桌子上摆好了膳食,见周玢自门外进来,有些吃惊,但随即就恍过了神,笑道,“周姑娘起得挺早,我还以为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周玢在一早上的折腾之后回到苑里,看到这样一张明晃晃的笑脸,不禁心情愉悦了起来,走至风谣身边,在桌前坐下,道,“昨儿晚上睡得早,今也就起得早了,方才去四处转转,这将军府还真大,我差点儿迷路了!”
“哦,昨儿忘了与你说,那是因为各苑里的廓柱上都还没有标上路牌,有时候会走错也是正常的,我们来了这里六七日了,方才大概地熟悉些呢!从管家已经叫人尽快着手办这事儿了,姑娘往后就不用再担心会迷路了!来,姑娘尝尝,这是我特地准备的早茶,我们家乡的面饼,宋姑娘说你是来自南方,不知道你喜不喜吃面食?”
周玢望着风谣特地放到她面前的一盘葱油饼似地东西,随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便答道,“很好吃,挺不错的呢!是小麦饼么?”周玢吃着挺有嚼劲,遂问。
“是大麦呢,咱们家乡每逢端阳节便吃这个饼,于是连带整个五月,便千家万户都飘着饼香呢!……”风谣自顾说着,将篮子里的东西全部取出摆至桌面上,这便在另一侧束手站着。
周玢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来,在前世里,每回回乡下外婆家,似也有这样的习俗,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外婆那里的饼是由前一年至今年端午节里结婚的新婚夫妇免费发送的,发给各家各户,什么饼都有。思及此,不禁问风谣,“你家在什么地方?”
“小山坞,在梁州一带!”风谣答。
点了点头,周玢继续吃饼,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她哪里知道梁州是在哪儿!
“……不是这样!你给我,瞧我给你弄好咯!”从苑子外的墙角边传来声响,紧接着,便是两个年龄相仿长相相似的少年并肩走了进来,风谣与周玢同时转过头去,只见其中一个少年夺过另一个手中把玩着的小东西,愤愤地道。
另一个倒是神情自若,只把手中的东西给出去,倒像是要看好戏的样子。
“忠公子,平公子早!”不知什么时候,风谣已经略过周玢,站至二位少年跟前,给他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周玢正欲开口问那二人是谁,不想他二人也同时抬起头来,见到眼前坐着吃饼的周玢,其中一个道,“你是谁?怎从前没有见过你?”问话的正是起身第一个说话那位,他身穿黄衣裳,配大冠纱帽,肤白肉嬾,长得俊俏,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们又是谁?我也没有见过你们呀!”周玢口中咬着饼,反问。
另一个少年身穿明蓝长襦裙,在周玢说话的当会儿,只是静静望着她。
风谣见此忙抬起头来,对周玢道,“这是淮南王的大公子与二公子,周姑娘之前没有见过的。”说罢,又侧过头去与二人道,“二位公子,她是齐王请来予三公子看治的周玢姑娘。”
“哟?你还不是跟景乔一样的年纪,你还有这本事,会给他治病?”穿黄衣服的男子似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似地,说罢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地笑了起来。
穿蓝衣服的少年只微微瞥了周玢一眼,也笑道,“景乔这是不是病?周玢姑娘可是看出来了?”
周玢吞下干巴巴的饼,喝了一口茶,这才饶有兴致地起了身,“你们就是司马忠司马平?看来,也只不过如此嘛!都这样大的年纪了,居然还明目张胆玩蛐蛐儿?”边说着边意有所指是地望向他们手中的一个深棕色的瓷罐,暗想,史书上似乎没见过这二人的名字,看来,可能是司马家的侄孙辈,在历史当中,位置似乎也就相应疏淡了不少呢!
“无礼的丫头!不给我们行李也就罢了,竟敢直呼我们的姓氏!你可知道……”黄衣男子高傲地说着周玢,被蓝衣男子截下,“乡野丫头,何必跟她一般见识!”
好一对默契兄弟,周玢大大方方直视着二人,长得甚是好看,看来他们的父亲司马允定也不错了,想来,他司马家族的血缘还是比较偏向于生美男一型的罢!周玢不禁胡思乱想。
然二人却将其泰然自若的神情观为公然挑衅,司马忠讥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不怕我娶了你,好让你回淮南当苦力去?到时候,你再来管我是不是在玩蛐蛐儿,或许我还……”正说话间,只闻苑子中间那扇门应声而开,自里向外走出一人来。
周玢定晴望过去,只见三公子神情黯然但服饰却极其整齐地出现在那里,他身后,是满地狼藉的碎瓷片与铺得到处都是的书册纸张,好不夸张。
忠、平二公子见此当即也是一愣,司马平放开弟弟,疾步走上前去,神情急切地问司马宜,“景乔,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