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正在这生死不知的一刻,一声焦急的惊呼打破了宁静。
程湘云,刚刚离去的她又重新回来,没有任何原因,她就是回来了,她离开是因为怕成为叶雷的累赘,而当叶雷山穷水尽的时候,她又义无反顾的回来了。
林青枫木然的看了她一眼,道:“为什么?”
程湘云大声道:“你不能杀他。”
林青枫道:“为什么?”
程湘云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林青枫怔了怔,木讷的说道:“应该是为了林家,好像还是为了天下。”
程湘云道:“你出手可以,林家将会面对‘深蓝’和赤家,还有‘铁血’。”
林青枫认真的想了想,道:“好像是这样。”这大宗师不知道是真痴呆还是假痴呆,他丝毫没去思考为什么还有赤家和铁血,但他还是承认了。
程湘云道:“你这样会只会让天下大乱的。”
林青枫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良久才道:“但是我还要杀他。”
说着,林青枫露出个笑容:“至于其他事就不是我现在考虑的了。”
叶雷知道程湘云是在拖延时间,或许林青枫也知道,可是他没有太多办法,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显得那么脆弱无力,一种迫切的欲望从他心里涌了出来,无数的想法只化作一句话:
力量,我要更强大的力量。
绝境?
叶雷不这么认为,他的性格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认输的,虽然他已在一招之间重伤。
东方嫣更不会这样认为,她知道她和林青枫还是有不小差距,但她也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
天色渐晚,暮色渐深,黄河岸边已亮起点点渔火,忙碌一天的人们也早已回家,一切显得那样宁静安详。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傍晚,最适合的事莫过于洗净一身风尘和家人坐在一起,喝一口暖暖的热汤,也适合牵着心上人的手徜徉于黄河边谈谈一天的见闻。
可是叶雷不能,在他看来,这个傍晚有的只是杀机,万物也显得如此萧条。
黄河水却奔腾如故,依旧咆哮嘶吼滚滚东去,似乎是受了天地间杀气的影响,它今夜格外狂暴,格外愤怒。
滔滔的河水中突然出来一阵悲壮狂放的歌声,盖过了大河的咆哮,清清楚楚的传入众人耳中,那人唱道:“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吼万里触龙门。波滔天,尧咨嗟,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其害乃去,茫然风沙。被发之叟狂而痴……”
古来洒脱飘逸者,舍谪仙太白还有何人,河中那人吟唱的正是太白名句,也如谪仙般潇洒。
歌声中,一叶扁舟踏浪而来,任凭黄河奔腾咆哮,他自飘然而来,小舟无人操纵,只有一人长身傲立于舟首,白衣出尘,仗剑而至,翩翩然亦如谪仙。
叶雷见过这叶扁舟,那也是在一个风高浪急的夜晚,地点却是在东江的海涛中,人也还是那个丰神俊朗、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暮色昏沉,公子踏浪放歌而来,在这“咆哮万里触龙门”的奔腾黄河中,他腰间挂着宝剑,看起来正如书中那些仗剑游侠的浊世佳公子。
黄河奔腾,小舟不多时就来到了他们的下方,那翩翩公子忽然抬起了头,虽暮色昏暗、风高浪急,可上方众人还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潇洒的目光。
公子忽然轻叹一声,忽然解下腰间宝剑,弃之如履的扔在了船上,再不看一眼,说也奇怪,随着他这一扔,那小舟突然在湍流中停了下来,任凭激流汹涌,只是岿然不动。
上方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人身上,没办法,他这自暮色中踏浪放歌而来的形象确实很酷,没办法不吸引人眼球。
首先有反应的是林青枫,他那双呆滞木然的眼睛突然亮了,闪现着莫名的异彩,然后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其中竟还隐隐透着几分兴奋,他整个气质也随之改变,呆傻的林青枫似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一人一杖屠尽百人的绝世高手,原来刚才他一直没动真功夫,现在才是真正的他。
“为何解剑?”林青枫哈哈一笑,痴呆之气早已不见。
“美人如花,带剑相见,岂不是焚琴煮鹤?”那人长得潇洒飘逸,答得也是潇洒飘逸。
“哈哈,说得对。”说着,林青枫也戏谑般的扔下了手中相伴多年的木杖,也像是扔下了一件不相干的东西。
“都说林大师痴,今日一见果然痴也。”那人抚掌大笑道。
“其实我本来就痴,还有人说我是疯子。”林青枫道。
“如果林大师是疯子,那这世间就没有正常人了。”那人笑道。
“不知你为何到此?”林青枫又问道。
“送客而来。”那人道。
“谁是客?”林青枫笑道。
“你我都是客。”那人道。
林青枫听罢哈哈大笑,然后走到崖边,随意的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出人意料的直挺挺倒了下去。
或许叶雷曾经认为过林青枫是疯子,但他从未认为过他是一个有自杀倾向的疯子,所以他绝对不信林青枫会自杀,事实上本就没人相信他会自杀。
林青枫当然不会是寻死,虽然他确确实实是从高崖下摔了下去,脚下也确确实实是奔腾咆哮的黄河水,不过他却是绝对不会死的。
果然,在就要落入水中的一瞬间,林青枫身形骤然减速,足尖在睡眠上轻轻一点,竟不可思议的在水上站立起来,整个人竟似真的变成了一段浮木,随着汹涌的河水上下起伏,身体却是纹丝不动。
那翩翩公子忽然笑了,高声吟唱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何公,我今渡河,奈何不死?”
唱罢,小舟顺流而动,急速驶向林青枫。
林青枫洒然一笑,也不见如何动作,整个身体平平跃起,由上至下扑向了那叶顺流直下的扁舟。
小舟正行至急流处,河水猛然拍打在河中央的一块岩石上,激起高高的浪花,化作雨点洒向小舟。
林青枫就在这浪花中,仿佛他本就是一朵浪花,他身上弥漫着一股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和谐安详,连这大浪也不忍将他排斥。他忽然挥了挥衣袖,雨点尽化作杀意洒向舟上那人,伴着一些天人合一的和谐之气,安然的笼罩了对方。
舟上之人出剑,他的剑尚在舟上,但他还是出剑了,他右手虚握,一把无形的剑已凌空刺出,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这虚无的一剑犹如喷薄欲出的红日,轻柔的挑破了那雨点化作的层层迷雾,也挑破了那与万物交融的柔和之气。
林青枫不躲不闪,身体尚在空中就凌空伸出了两根指头,他的手指如千年古木般苍劲稳定,轻轻的弹向空中的两粒水珠,水珠穿过迷雾点向了那人的胸膛。
舟上之人剑势一变,轻轻向外一掠,动作说不出的潇洒,就像一片飘逸无常的流云,格在了林青枫弹出的水珠和小舟中间,水珠在空中诡异的悬停,那人似乎并不是个好客的主人,见有朋至远方来并不太欢迎,执意不让对方上船,连一颗水珠也不能。
林青枫忽然收回了手指,凌空一掌虚拍向那柄无形的长剑,整个身体在空中诡异的一顿,竟不可思议的往后飘起,同时在空中转身之后,手掌轻轻一拂,之前被挑破逼停的水珠如焕发出生机般瑟瑟而动,重新化成满天迷雾笼罩了下来。
那人再次出剑,虚握无形之剑就是一斩,恍惚之间掌中仿佛真出现了一团白云所成的长剑,朦朦胧胧,飘飘渺渺,如幻似真,竟就这样斩向了空中的林青枫,斩向了那空中的迷雾。
林青枫全身忽然猛烈颤抖起来,就像受不了这流云剑气一般瑟瑟发抖,刚才那种和谐的气息忽然枯萎了下去,仿佛生命力在这片刻间流逝俱尽,如果如果说之前他是枯木逢春,那现在他就是枯木成灰。
木已枯槁,全身枯槁的林青枫又是一指点出,正好点在那飘渺迷蒙的白云之中,白云没有消散,枯木也并未成灰,只是如死灰般飘洒下来,所以,林青枫直直的落了下来,刚好从那片朦胧的的云气中脱离出来,跃过飘渺的白云落回到了地上。
地上就是舟上,就在林青枫落地的一瞬间,那翩翩公子忽然退了一步,像是礼让,也像是谦逊,小小的一步,退到了船尾。
“砰——”
和刚才轻若树叶飘在浪尖之上不同,这次林青枫落在小舟之上却是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巨响,小舟猛然一震,几乎被他这一脚踩进了水中。
还好是几乎,因为那翩翩公子傲然站立在舟尾,如一片流云般飘逸洒脱,却稳稳的将小舟控制在足下。
小舟只是猛然一晃,舟上两人却稳如泰山,甚至连小舟也稳如泰山,就在这奔腾的河水中停了下来。
其实时间才过去很短,两人一在空中一在舟上动手三招也只是在电光火石间。从林青枫坠崖落下,到小舟顺流直下,再到林青枫临空跃起,在空中出了一袖两指,那人在舟上出了三剑,时间过去不到一分钟而已,这一分钟里两人连手都没碰到,但那片刻间散发出的惊人气势和高深意境却令所有人心折。
所以在很多人眼中这却不止是短短一分钟,无论是交手两人还是旁观的人,交手的人在这一瞬间明白了很多,旁观的人也明白了很多,而这些本来要想很久的。
这就是六天道者,这就是大宗师,只有他们这种层次的人才能这样交手,只有他们才能让人产生顿悟的感觉。
两人相对而立,一木讷,一飘逸。
良久,木讷的人首先说道:“一剑直上白云间,名不虚传。”
飘逸的人答道:“早闻林大师‘枯木九变’,今日果然大开眼界。”
无论木讷,无论飘逸,两人对对方的佩服和赞赏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在这世间上,无论对手也好,朋友也好,能有资格做他们知心人的,屈指可数,正巧,他们对面的人就是和他们有着相同境界的人,所以,这种人一定是知心人。
林青枫笑道:“九变还是没能冲破流云一剑。”
那人飘逸的人也笑道:“但流云一剑也没能挡住九变。”
说吧,两人对望一眼,相视大笑,仿佛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林青枫呆呆的抓了抓头,道:“我记得我有个朋友,好像是个姓毕的老头……”
那人笑道:“好像他也是我朋友。”
林青枫道:“就和岸上的一样?”
那人道:“好像应该算一样。”
林青枫道:“听说你在北京?”
那人道:“我也听说你在北京?”
林青枫道:“我刚赶过来。”
那人道:“我也是赶过来的。
林青枫道:“你和塞北神剑是朋友?”
那人道:“你和塞北神剑是朋友?”
林青枫道:“怪不得他不出手。”
那人道:“怪不得他会出手。”
说罢,两人又是一阵大笑,都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林青枫道:“你来得倒是很快。”
那人古怪的一笑,有些畏惧的道:“来慢了会出人命的。”
林青枫道:“既然你来了我也该走了。”
那人道:“慢走不送。”
说罢林青枫还真是走了,飘飘然回到了岸上,飘飘然转身离去,走前只是饶有兴致的看了看那搬家的蚂蚁,却没有看叶雷三人一眼。
叶雷已经知道了此人是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浑然不知,但在经过今天的事后却已经猜到,能让“至圣六天道”之一的林青枫无功而返的人,当然也是宗师的水平,而那六大宗师里飘逸如云,也以云为名的只有一个。
有这么一人,惊才绝艳、风流绝世,传说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凡是他品评过的酒一定是好酒,凡是他赞赏过的曲一定是好曲,凡是他鉴赏过的画一定是好画,凡是他看上的女人——一定是美女。
云乱沙狂青枫林,星舞日移风波平。
云,流云。
铁血以及龙卫第一高手,如留院般飘逸的兰陵王哥舒云。
他知道这次可以算是暂时脱险了,毕竟“龙卫”的人不会如林青枫般杀伐无情,只是不知道这兰陵王突然出现在这里是来做什么的,是来缉捕自己归案还是其他什么。
望着兰陵王那张俊美的脸,叶雷不禁有些诧异,没想到这“至圣六天道”之一的高手竟如此年轻,看样子就二十七八岁,除非他是驻颜有术的老怪物,否则那真是太令人难以接受了,他心中也有些淡淡的嫉妒,这兰陵王不单是异能界顶尖高手,最主要的是,他还很帅,就刚才那踏浪放歌而来的出场造型,实在是太拉风了。
不过叶雷至少肯定一点,这人对他并无恶意,想到这里,他好不容易聚集起的力量瞬间溃散,他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好在他身体刚动的时候,一股柔和的劲气已将他托住,接着从他四肢百汇进入他体内,刚刚受创的五脏六腑已恢复了不少。
这道劲气自然是这白衣俊男的,对着叶雷的感激,他也没什么架子,还和善的眨了眨眼,不过此时岸上有人已经忍不住了,对着舟上那飘逸不凡的人,急吼吼的怒骂道:“哥舒云,你个混蛋,你怎么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