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在奔腾的河水中航行,两岸崇山峻岭、壁如刀削,夹着黄色巨龙滚滚南去,从这里东岸是山西境内吕梁西坡,往西则是伟大的黄土高原。刚刚踏过苍茫无际的大草原,现在又在华夏民族的发祥地上和母亲河一起奔腾怒吼,你让叶雷怎么不心怀激荡?
叶雷一行人是在得知行藏暴露的情况下放弃了直接向南至西安的念头,在程湘云的建议下,他们由大草原转向东行至晋陕蒙交界处黄河岸边,再乘船顺流而行,两日之内直下三百多公里,终于在榆林南端靠岸。
榆林就在高原,黄土高原,那个华夏文化的摇篮,黄帝驭龙升天后在此安葬,周文化、秦文化在此兴盛,汉唐在它庇护下茁壮成长。有谁知到,数千年前这里曾是树木丛生、野兽成群的秀美胜境,可现在却是一片支离破碎、沟壑纵横的荒凉。它就像一个伟大的母亲,用自己的乳汁将孩子养大,自己却在无情的岁月中悄然老去,或许这就是全天下母亲无悔的悲哀吧。
“怎么就上岸了?”叶雷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滚滚的河水,这也难怪,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船,而且又是在奔腾的黄河脊梁上航行。
“没办法,黄河中游只能通航到这里。”程湘云很理解叶雷此时的心情,她拉住他的手道:“再往南河道过窄,而且还有天堑壶口瀑布。”
叶雷点点头,疑惑的看了看程湘云,笑道:“湘云,你什么都知道啊,这次出来可多亏了你呀。”
程湘云娇笑一声,轻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悄声道:“谁叫我是你的人呢?”
叶雷心中一荡,调笑道:“既然你是我的人,那不如现在我再让你当一回我的人。”
程湘云轻声道:“你来啊。”
叶雷很爱程湘云,这种爱是由很多方面构成的,最开始是惊叹于这个美女性感惹火的外表、妩媚风流的气质,然后接触下来他就被她那种冰雪聪明和善解人意所打动,而在两人关系确立之后,他才发现,这个美女美丽而高傲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温柔、宽容的心,等到最后她又发现,这美女可比表面上看来火辣奔放得多,其中具体之处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咳咳——”每当这种时候,旁边那心态不平衡的八百瓦灯泡都会准时出场了,她又算算的道:“喂,你们还真当是出来渡蜜月了?”
叶雷想要争辩,可摸了摸头上稀疏的头发,他还是毅然决定:双拳难敌四手,我是一个人,不跟和两个男人一样强大的人动手。
“自己没人要,嫉妒别人。”心中不服,又不敢骂回去,只得喃喃自语道。
“你说什么?”东方嫣耳朵十分灵敏,登时杏眼圆睁。
“哦,我没说什么,您老听错了。”叶雷一脸谦恭的赔笑道。
“刚才我似乎听见有人说我没人要?”东方嫣一边喀喀喀的活动着关节一边问道。
“谁谁谁?”叶雷大义凛然的说道,“谁敢说你没人要,这么说太不负责任了,我发誓,绝对不是我,在我眼中你永远是偶像级的人物,你是无数人的梦中情人。”
东方嫣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嘴角含笑着享受这马屁。
“像您这种神仙般的人物哪会没人要?追你的人都从河这边排到那边了,你看那些女孩子看你的眼神,你简直就是她们心目中的完美情人。”
“嗯,嗯,嗯?女孩子?完美情人?”东方嫣一边眯着眼,一边颇为自得的笑着,等细细品味之后,她才觉察出话里的意思,于是她的笑容立刻僵了,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在看着,她狂暴的跳了起来,怒吼道:“你敢说我是男人,老娘要杀了你!”
……
“别追了,我投降,我投降……”叶雷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他本来只是想逗逗这女人,未曾想起逗的竟是一只母暴龙,还是霸王龙那种,她硬是追着叶雷跑出了五里地,然后又一路追杀了回来,由于他们都不想惊世骇俗,追逃过程中都是全凭脚力在跑,所以硬是做了个来回五公里的折返冲刺跑,即便是叶雷这种变态体质也感觉到累了。
母霸王龙不愧是母霸王龙,她的体力一点没输给叶雷,即便是现在还瞪着杀气腾腾的凤眼盯着叶雷,还喋喋不休的骂道:“臭小子,给我追上你死定了。”
“糟了。”叶雷猛然跳了起来:“湘云呢?”
由不得叶雷不急,这里人烟稀少,现在他们又随时面临不可知的危险,毕竟这里是陕北高原。
还好母霸王龙很快让他安下心来:“急什么?在那里呢。”
顺着东方嫣的指引,叶雷很快在远处黄河岸边的一个黄土山丘前找到了程湘云的踪迹,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而程湘云的目光正痴痴的望着那人。虽然相隔很远,叶雷还是一眼看清那人是个男人,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吃醋,因为那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中正拉着板胡,唱着小曲。
“忽听见谯楼上鼓打一更
有什么心肠绣成女工,
丫环唤几声,
急忙民掌银灯,
你把那衾儿枕儿安排定。
……”
刚入陕北就听见了传说中的陕北民歌,一如呼啸的西北风,凛冽、萧索,又如这片辽阔的黄色高原,苍凉、雄浑,充满了如脚下黄河般的悲壮激昂,更有出自这沟壑纵横、支离破碎的黄土地的寂寥悲凉,与所知的陕北民歌又略有不同,这老人唱的曲在粗犷阳刚中多了一些南方小调的柔美多情。
叶雷就在程湘云旁边坐了下去,一直听完才在沉思中的美女耳边说道:“陕北民歌?”
程湘云痴痴的点头道:“恩,真美。”
叶雷努力回忆道:“好像……,恩,有些不同。”
程湘云笑道:“这应该是榆林小曲,和信天游有所不同。”
还没等叶雷表示佩服,那拉琴放歌的老人已经称赞道:“这位小妹妹说的对,这是榆林小曲。”
叶雷这才注意到那弹琴悲歌的老人,那是一张标准的黄土高坡老人的脸,蜡黄干枯的皮肤如刀砍斧凿,额头上早已褶皱了数条波浪般的沟壑,他的头上包着白头帕,就和他那稀疏的头发胡子一般白,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眼神早已浑浊呆滞。
“你们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老人的声音深沉悠远,和那悲壮的歌声判若两人。
“是啊,老人家,您住这里多久了?”程湘云问道。
“有多久了?很久了吧。”老人木然的望着远方,似在努力回忆他的过去。
“您为什么在在这里呢?”
“等人。”
“老人家,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一直默默注视老人的叶雷忽然问道。
见老人沉默着未置可否,叶雷问道:“听您唱词这应该是一首情歌,可为什么我在这琴声和情歌里听到了一些……杀伐之气?”
老人苍老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是木然道:“小兄弟懂琴?”
“不懂。”
“那你为何说有杀伐之气?”
“因为我不懂,所以我知道。”叶雷缓缓道,“杀伐之气不在琴声中,在您身上,我从您身上感觉到了杀气。”
老人眯起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欣赏,道:“我是有杀气。”
叶雷道:“何来杀气?”
老人道:“我为杀而来,所以有杀气。”
叶雷道:“你要杀谁?”
老人道:“我要杀你。”
两人一问一答,毫不停顿,一旁的程湘云听得娇躯微颤,她终于意识到这老人是做什么的了。
叶雷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老人道:“我叫毕琴扬。”
叶雷道:“毕琴扬?”
老人道:“你不用去想了,你不会知道我的。”
叶雷道:“既然如此你还要杀我?”
老人道:“我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要办到。”
叶雷道:“东海林家?”
老人摇头道:“不是林家,是青枫先生。”
叶雷拉过程湘云向后退了两步,道:“那你怎么还不出手?”
老人摇了摇头,艰难的从土丘上站起,伸出干枯的手指认真的抚摸了一遍板胡身,然后从板胡底缓缓抽出一把长剑来。
从宝剑出鞘的那一刻,老人身上的气势立刻变了,刚才那个苍老呆滞的老人立刻变成了绝顶高手毕琴扬。
毕琴扬出剑,缓缓的出剑,这一剑既没有太大的气势,也没有太强的杀气,可是在叶雷眼中,这缓缓的一剑竟比千万剑还恐怖。长剑缓缓逼近,只一把,却又像无数把,叶雷只觉得自己的前后左右都被这一剑笼罩,他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这把剑,而这把剑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刺向他,抛开一切的刺向他。
这已经不是剑,是剑意。
剑意扬起了苍凉的黄土,以壮阔的黄河为背景,从奔腾的河水中游了出来。
在叶雷见过的高手中,那个超级变态的七成功力的天妖无疑是最强的,恰好天妖也是使剑,不过莲花峰一战实在仓促,天妖也并没有用出任何剑法,他使的只是三招剑诀而已。所以,今天这苍老的毕琴扬是他所遇见过的第一用剑高手,这一剑他用的也不仅是剑法,更多的却是剑意。
以意出剑,以意伤人。
为避免班门弄斧之嫌,叶雷只好出刀,他并不会什么刀法,靠的还是那妖邪的鬼力。
不管对面是剑还是剑意,叶雷直接一刀斩了过去,颇有几分以力破巧的意思,那刀上遍布的鬼力汹涌而出。
“叮”
轻轻的一声脆响,刀上澎湃的鬼力一丝都没发出去,因为毕琴扬那一剑正好分毫不差的钉在他刀锷处,鬼力就像被硬生生截断一般,再也无法向外传送。
“叮”
又是一声脆响,叶雷的刀立刻被挑飞,剑才又缓缓的收了回去。
毕琴扬这才正色道:“你用的不是刀。”
这句话让叶雷心中猛然一震,这句话他或许想过,却并未像现在这样想到过。
没等他想明白,毕琴扬再次出剑了,与刚才缓慢的剑法不同,这次那把剑失去了踪迹,只剩下汹涌澎湃的黄河水,从前、从后、从左、从右、从上、从下奔腾而来,然后就是黄河水那来自天上、排山倒海、沛然无匹的气势。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奔流到海的黄河水从来没有复回过,千万年来从无例外,这剑势一如黄河水般汹涌澎湃、一往无前,却又无处不在。
如黄河奔腾般的气势,根本没有剑,逼人的只是剑势而已,不止逼人,还能杀人。
四面八方都是剑势,无法躲闪,只能向四面八方反击。
一团浓郁阴寒的黑气瞬间将叶雷笼罩,以他为中心剧烈的向外爆发,汹涌澎湃的扩散冲击。
暗影乾坤——
影缚第二重变化,叶雷自创。
可是,还是不够,人力终究无法对抗天威。
在沛然的剑势面前,汹涌的暗影之力显得如此渺小,瞬间变得千疮百孔,剑势突破暗影交织成一张大网,继续向叶雷网来。
就在大网即将收网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如一把利剑将大网割破了一个小小的缝隙,然后一个虚影从那缝隙中穿了出来。
网中还有人,不过却是人影,网自然网不住一个影子,所以,网破,鱼走。
“很好。”毕琴扬称赞道:“你反应很快。”
“谢谢。”说这话的时候,叶雷已在十米开外,刚才那一招他躲得十分惊险,要不是最后关头脱网而去,估计现在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经过这两招,叶雷终于知道了毕琴扬的实力,虽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强,但他敢肯定至少在“梧桐雨”那三人之上,不过这一来也激发了他血液里好战的因子,一丝笑意出现在他嘴角:“很好,再来。”
这时,一阵凛冽的北风吹过,卷起满天黄土,这古老而苍凉的大地显得格外萧索,黄河水依然在脚下奔腾怒吼、回旋激荡,挟着荡气回肠的怒吼声汹涌南去。
风过,剑起,如北风般凛冽,如大地般萧索,如河水般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