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薛珂就醒了。
屋外早起的小鸟叫得正欢,纱窗里透过朦胧的晨光,望着陌生的床帐,屋内陌生的摆设,薛珂迷糊了好一阵子,才恍然想起自己如今是住在南燕的东宫里。
她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有点儿疼,看样子自己不是在作梦。薛珂苦笑了一下,她花了十年时间才接受自己活在南燕的事实,如今她又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确信自己是真正进了皇宫呢?
哪是梦?哪是真?你能确信自己不是活在梦里?她微微一晒,轻轻摇了摇头,每天都想这些能把头绕晕的问题,迟早会产生心理问题!
她掀被下了床,赤足踩在暗红的木地板上,一阵带着湿意的微风拂过,垂着的米白色的窗纱被卷到窗外,就象白鹭飞翔的翅膀。
她瞪大了眼睛————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窗子!
极大的雕花月洞窗内,淡红的窗纱象竹帘一样被卷起,眼前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清澈水波。水天相接的地方,半个太阳跃出水面,照得那一片水域红通通的好似要烧起来。湖心有小岛、有绿树,有纤细精致的亭台楼阁。在水阁翘起的飞檐下垂着的古铜色的铃铛,随风摇摆着发出清澈而响亮的声音。
湖的北面,是起伏的群山,笼在清晨淡淡的雾气里。
薛珂深深吸了口气,传说中的篷莱仙境,也不过如此罢!
屋外传来轻微的人声,接着大红洒金的帘拢一卷,穿着墨绿宫装的高挑身影走了进来,看着薛珂穿着白衣白裤,赤着双脚站在地上,不禁一怔:“姑娘醒得好早。才刚刚卯时三刻,还可以再睡会儿的。”
薛珂见那张圆圆脸上,一笑双眼弯弯,好似月芽儿一样,说不出的娇俏甜美,正是昨晚帮她戴镯子的宫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看昨晚的行动举止,已经十分沉稳大方了。
薛珂小小伸了个懒腰,冲她慵懒地一笑:“我睡不着了,还要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呢。珍珠姐姐,琥珀呢?”
“她还在梳头。”珍珠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弯腰替她穿好鞋子,又拿过一件乳白色纱衫给她穿上,然后从枕头下取出用帕子包好的璎珞和镯子,给薛珂戴好。
薛珂伸着手,任由她服侍,一边慢慢打量自己的新住处,眼光偶尔从珍珠脸上掠过,只见她面色沉静,嘴角带着淡淡笑容,谈起琥珀晚起,也没看出什么情绪来。
嗯,看样子两个人相处得还不错。
琥珀进来时,薛珂已经洗漱停当,规规矩矩地坐在梳妆台前的锦凳上,等着琥珀来给她梳头发。
薛珂的头发又多又密,带着微微的自然卷,发丝软而且滑,要梳成一个漂亮的发式着实不是件容易事。以前薛珂总是编辫子,琥珀便在她又粗又黑的辫子里掺进大颗的东珠和五彩的丝线,后来薛青说她已是大姑娘了,不好总是梳辫子,琥珀终于可以在她的发型上做文章,兴奋了好几天。
琥珀的手在薛珂的头上灵巧地翻转着,要把发髻梳得够紧,又要有随意自然的形状,还不能扯着薛珂的头发,委实是一件考验水平的技术活。
琥珀捧过一只彩漆螺钿的匣子,琥珀想了想,从里挑拣出一支纯银镶翠的簪子,对着铜镜里的薛珂笑道:“既然要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太过素净了总不太好。”见她不言语,又赶紧挑出一对同款的耳环给她戴上。
秦妈妈拎着食盒走进来,一边张罗着食具,一边招呼:“姑娘,头发梳好了罢,赶紧过来吃饭。我瞧你昨儿晚上就没吃好。”
薛珂微微一怔,她还以为今早要到太子妃处吃早饭。
珍珠见她面色微异,略一思忖,便笑道:“太子妃娘娘身体不好,一天进两次膳就是好的了,殿下一忙起来,总就在文华殿随意吃了,所以在东宫里总是各吃各的,大家也还随意些。”
薛珂一听,心就放下了大半,自己吃好!若总是昨晚那个阵势,哪怕面前摆的是玉粒金莼,琼浆玉液呢,也是难以下咽的,只怕餐餐都要饿肚子。
珍珠又淡淡说道:“秦妈妈,这里是姑娘的卧室,以后膳食就别往这边端了,弄得满屋里都是饭菜的味儿。”
秦杨氏住了手,嘿嘿一笑道:“那还要请教珍珠姑娘,这饭菜要往哪里摆才好?”
珍珠闻言,转身冲着秦杨氏福了一礼,笑道:“沁芳水榭大着呢,以后的膳食就送到西厢房罢,那里有专门进膳的桌子,不比这边宽展些?皇宫不比外面,少不得有许多规矩要守,姑娘还小,琥珀再仔细也有疏漏的地方,还得由秦妈妈时不时提点一二才是,娘娘派我到姑娘身边侍候,也是这个道理。总是要别人说起来,都说姑娘好才好,妈妈您说是不是?”
她这一番大道理说出来,秦杨氏倒一时没了计较,想着自家姑娘住在东宫,也没什么靠山,日后姑娘大了,婚事还得靠太子妃做主,自己一时趁了口舌之快又能怎样,没的带累了薛珂,便把要和她理论一番的心思抛了,笑道:“我倒一时糊涂了,没理会这个。要不,这就把饭摆到西厢房去?”
薛珂却已经坐到了桌边,笑道:“还往哪里摆去?珍珠姐姐,我已经饿了,早些吃了饭,咱们好给娘娘请安去。”
珍珠见薛珂满脸娇憨,甜甜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不由叹了口气,随她吃了一碗粥,两个红枣蜂蜜小米饽饽,又吃了几块鹅脯和几样小菜,大有风卷残云之势,心里慌了,忙几步走到桌边,捧过来一杯热茶,笑道:“姑娘,奴婢常听老人说,做人要讲究惜福养生,饭吃七分饱就尽够了,姑娘漱漱口,喝杯茶吧。”
薛珂知道她是嫌自己吃多了。可自己平时在淮阳时,早上五更天就要起来随薛青练拳,还要骑马射箭,又时不时地跟着薛青去打猎,饭量已经养成,要她随那些名门闺秀们吃猫儿食却难了。
她顺从地放下筷子,却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看样子,不随太子妃吃饭,也会饿肚子。
一时,秦妈妈和琥珀也吃了早饭,几个人簇拥着往太子妃的住处长春宫走了过来。
走到宫门口,见长春宫内还静悄悄的,几个执事嬷嬷迎了出来,也不让进去,只是笑道:“薛姑娘有礼了,一大早便来请安,只是娘娘还没起身。姑娘先回罢,待娘娘起来,奴婢们回禀了娘娘便是。”
这个时候都还没起床?上没有婆婆要请安,下没有一干侧妃姬妾让她烦心,这个太子妃还真是做得爽啊!
薛珂暗自腹诽,也不多话,脸上兀自带着甜甜的笑容,冲着几个嬷嬷深深福了一礼,又客气了几句,这才慢慢转身。直到走出了好远,她还能感到背后那几道探究的目光。
琥珀不满地哼了一声,咕哝道:“这算怎么回事嘛。一大早来给太子妃请安,谁曾想还没起来……”
薛珂看了她一眼,琥珀便不言语了,又见珍珠一个人远远地落在后面,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她是故意留出空间来让自己抱怨。
虽然当面不能说,可背后诋毁别人这样没品的事,她薛珂还不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