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清,奕清……”无论我怎样喊他的名字,他只是义无反顾的向前大步走着,忽的他停下了身,猝不及防的我险些撞在他的身上。
“怎么走?”奕清回头斜视我。
“这边……”我伸手指一条小路。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闻的走在偏僻的林间小路上。
“奕清……”
“嗯?”
“我是去寻我姐姐。”
“嗯。”
“奕清……”
“嗯?”
“我姐姐不认识你。”
“嗯。”
“奕清!”
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不阴不阳的一个个“嗯”字,我停下了脚步。
“怎么?”他回过头看着我的眼睛,平静如水。
“一会儿,你能不能不随我进屋,我姐姐……你毕竟是九皇子。”被奕清的眼神所折,我不敢再直视,只是目光凝聚地看着他身后的茅屋。
奕清不再走动,大树的阴影下,我们对峙了好久,没有说话。
“知道了,”奕清淡淡的说一句,“我走了。”
我微垂眼帘,没有看到奕清脸上的神情。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微低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依旧感受的到,奕清身上的木质清香阵阵袭来。
就这么,擦身而过了。
揣摩不清奕清的心思,我久久的站立在原地,听着土壤被踩过的声音,保持那样一个姿势不动。
过了片刻,再回头看,奕清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望着奕清消失的方向,心间第一次感受到丝丝的失落。
我不禁在心底嘲笑自己:他毕竟是九皇子啊,平民口中的天之骄子,太后眼中的璀璨明珠,皇宫里风头浪尖,朝堂上备受瞩目。他的话就连两朝元老都不得不给面子,出了门其他的皇子都要礼让三分。对我的帮助不过一时兴起,高傲如同九天贵胄的奕清,我怎么会幻想他会在这样僻远的小树林里等我,我怎么敢奢望呢。
轻轻扣门扉,无人应答。走进小茅屋的篱笆院落,院落里的青菜像是方才浇过水的样子。屋门微敞,我轻轻推门进去,床铺铺的整齐,桌子上碗筷也只摆出了一副。看来姐姐,一定是住过来了。
我坐在粗糙的杨木长椅之上,轻轻的抚过桌案上树木的纹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当年挑选一套桌椅都要最朴实无华的姐夫,如今这归隐田园,采菊东篱的乐趣,都已消失在了尔虞我诈的沉沦宦海罢。
“你是……”身后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我忙的回过头,看门口的布衣的妇人,荆钗布裙,我的眼泪几近夺眶而出。
“姐姐……”
“谨儿……”
姐姐没有我想象中的自怨自艾,却诚然是憔悴了些许,她微微的笑着,往日里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一张伶俐的嘴,如今叫出的名字却是变了味道,不再调笑,不再高昂。只剩柔弱的一张笑脸,九曲十八弯的道尽往日风华不再。
姐姐拉我的手坐下,倒一壶茶来,笑着说道,“这么一副打扮出来,走在大街上还真是引人注目呢,任谁看一眼,都知道是皇家的人了。”一张口,往日的神情恢复了大半。
我不禁笑笑,还好,只要姐姐还会调笑便好。
一直坐到太阳几近落山才想起要走,走出篱笆院落,依依不舍的向姐姐道别,“我再送送你吧。”姐姐边笑着边要走出院门,“这地方实在是太偏了。”
“真的是不需要,我的功夫,你还不了解么。”我笑着忙的拉上了篱笆门扉,“我走了。”挥手依依作别,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消失成一个点。
姐姐方才的话还依稀在耳边,她没有赌气没有冲撞,只不过是想来这儿静静心神。走的匆忙,忘记了留字条,引得旁人担心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整日里担水浇园,出门采杏,自己望着炊烟袅袅,只觉白饭都更香甜了些,心情也平复了些许,想是不多日子便会打道回府了。“事事亲力亲为,倒有些再次随军的感觉,”姐姐笑着说,“还是行军的时候好,什么都不用想。”
唯独我劝慰姐姐放弃的时候,姐姐的眼角流露一丝落寞。
姐姐说,“你不懂,他是我的夫君。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在哪儿我就会跟去哪儿,刀山火海义无反顾,任凭风吹雨打,电闪雷鸣,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夫君,家。我反复的琢磨着这两个词语,只觉得那样遥远。
“你又在想什么?”方才没注意,而今看到站着树下的身影,恍然吓了一跳。
是奕清,气宇轩昂的站在一棵杏树下,金色的余辉洒下来,宛如一尊金人。他缓缓的走过来,又缓缓的说道,“你在想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我。”
“没,没什么。你……”我定了定心神,轻声问道,“你一直在这儿等我么?”
“没有,我是看这林子里的杏子都熟了,想要摘些带给……毓灵。”奕清回答的倒是利索。
说罢,一个人往前走。
就像是原本冷清的一人抚琴多了一人附和,我速步跟上他的脚步,嘴角忍不住的向上翘,内心里几许欢喜。奕清在前走的昂首阔步,平静的脸上却不失温和,手中多了一个小包袱,满满的全是金黄的杏子。
回宫的马车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各自思忖各自的心事。眼见得夜幕就要落下来,本是应该慌张赶回宫的吧,马车行驶的不急不慢,奕清却安然自得。
回了别院,奕清的马车一直送我至闲若馆门口。奕清同下了马车,却道一声安径直走了。把我想要邀请进馆喝茶的话生生的阻了回来。
“你要不要?”奕清忽然转过身,将手中的小包袱伸向我。
我恍神之间拒绝的话语脱口而出。
“哦,再会。”奕清回过身,径直走了。
“嗯……再会。”
再会时,奕清恍然已经变了一个人。
送去的糕点不再挑剔,每每接下了就转身回书房去,连一句道谢的时间都不肯留给我,只剩一个背影;去皇太后那儿请安的时候,偶然间碰上了,也只是客套的一笑,不再挑衅;话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客气,不再会送信,不再会讲故事,几次三番我故意从临仙阁门口走过去琅琊殿练剑,再不见跟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