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司衙暗审
话说我再次丧命,便从牢中出来,往桃坞急飞,只一刻便到。那阿黄正在门前卧伏,感应到我,也跳了起来。我知这畜生与我心通,便引了阿黄进屋。阿庆嫂近日又至王记酒坊帮忙,赚些生计,狗儿一人在那书房地上,盘点娄妃的包裹。我便急忙附在那玉珮之上,阿黄会意,便冲过去衔了玉珮奔出门外,狗儿连忙追赶,却不比阿黄的速度,顷刻已被阿黄甩下好远。狗儿无奈返回,只当这玉珮值不了大钱,还是去找王守仁大人要紧,便收起包裹,往城内而去。
这边阿黄衔了玉珮,在树下歇息,等我吩咐。这下我也犯难,阿庆嫂不在,阿黄也进不得牢内,狗儿又匆忙走了,这玉珮如何交与寅的手中。我好生懊恼,知晓办错了事情。无奈之下,让阿黄刨开泥土,先将这玉珮藏了。这会既担心寅在狱中出事,又担心这玉珮丢了难寻,便反复附体,两边奔走,好不伤神。
又听闻不日锦衣卫就要问审,顿生烦躁,又飞回找那阿黄。近日寅宅内缺人,阿黄都是在老钱家蹭食。这会儿刚到饭期,便听老钱在唤那阿黄,我心生一计,便又引了阿黄刨出玉珮,衔给老钱。老钱见阿黄口中衔玉,也是惊奇,对家中妇人道:“这畜生哪里寻得宝贝,莫不是唐先生家中遗留?”阿黄但双目注视,摇尾不止。那妇人也道:“这等稀罕物,也只有唐先生家中才有。许是昨日官府抄家,这畜生衔去藏了。”
老钱又朝妇人叹道:“这唐先生吃了官司,也不知怎样。吃过饭后,我且带了饭食探望,顺便将这玉珮还了。唐先生正是用钱的时候,说不定能换些银子,好打点关系。”我心中暗喜,便又暗中跟了老钱。
饭后,老钱果然让妇人备了些饭食、小酒,拎了食盒往司前街而去。到得司衙前,那牢头只让食盒进去,偏不许探视。老钱怕这玉珮被这厮私吞,便言是寅邻舍,又是狗儿至交,好说歹说,最后使些小钱,才得以进去。
寅见老钱探监,不免落泪,叹息平日里酒肉朋友甚多,知心朋友难求,因感激老钱不忘邻舍之情。那老钱自怀中拿出玉珮道:“今日在家,见阿黄口中衔此玉珮,我估摸着是先生家中遗失的,又不敢私藏,便拿来与你,若是你有急需,我倒可以帮你换些银子。”寅心中讶异,乃接过玉珮,在昏暗中细细端详,也叹息道:“如今这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老弟还是留下做个纪念。”老钱不悦道:“唐先生怎出此言,我老钱不是贪财之人。你若收下也就罢了,你若不收,我出去扔了便是。”寅无奈,才将玉珮放入怀中。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刚才那牢头进来,说锦衣卫提犯人审讯,拉了老钱赶紧从旁门出去。果然不一会儿,两个着乌纱红缎的校尉,拿了手谕,重新给寅上了桎梏,押解出去。这审问之所便在司衙内的一间暗室,室内各色刑具,寒光闪烁,令人生畏。一张条案前早就坐了两人,端其服饰,乃一个百户,一个总旗,待寅吊在刑架上,那百户便问道:“下面何人,所犯何事,从实招来。”
寅缓缓道:“在下唐寅,姑苏人氏,不知所犯何事。”
那百户笑道:“唐先生,你的名头我等也是晓得,谁不知你曾奉召江西南昌。想必我们的手段,你也是知晓的,还是赶快交了与朱宸濠谋逆之事,少吃些苦头。”
寅辩道:“我与宁王并无勾结。”
那总旗怒斥道:“大胆,什么宁王?”
寅连忙改口道:“我与那朱宸濠并无勾当。江西之行,伯虎也是受了蒙骗,待我知晓宁王反意,便佯疯回来,这是世人皆知的。”
那百户冷笑道:“我等怎么就不知晓,我只知晓你与那李士实整日一唱一和,临走前,那反贼还与你送行,那娄素珍还送你盘资,朱宸濠待你不薄啊!”
寅听得心惊,原来这锦衣卫耳目天下,绝非虚言。又辩道:“那李士实是受了朱宸濠之命,拿毒酒害我。”
那千户怒道:“一派胡言,朱宸濠要杀你,如缚鸡耳,还需如此周转,又如何让你逃得江西?来人,这厮不招,上刑!”
寅吓得大汗淋漓,急声道:“我有证人,我有证人。”
那百户道:“快快说来。”
寅忙道:“家师王鏊王阁老可为我担保作证。”
那百户哈哈大笑,乃道:“你可真要谢了那老匹夫,要不是他写来奏章保你,也不过鸡毛小案,判断下来也不过充军苦役。他这一奏,恼了圣上,才让我们锦衣卫严查。你若再不召来,可要大刑伺候!”
寅懊悔不已,又连忙道:“慢些,我还有证人。”
那百户冷笑道:“但说来,看你还有何能耐?”
寅忙道:“那日在南昌城内,我曾与王守仁的门生魏良辅调教九美,排练百花戏目,衍射宸濠反意,那九美本是宸濠敬献皇上的,大人上禀皇上,一问便知。”
那百户又冷笑道:“那九个美人早被朱宸濠斩杀,你偏要找死人对证。”
寅心中一惊,又道:“还有一证,那日在南昌城内,我与王守仁大人的学生论诗,曾做一诗,暗中提醒宁王要反。”
那百户笑道:“你倒说来。”
寅便将与魏良贵所对诗篇说了出来,又将“尚道此夕乐未央”的“尚”字悄悄改成“反”字,乃道:“我这是藏头诗,意为王爷欲反。大人可向王守仁大人求证。”
那百户又冷笑道:“荒唐!且不说你强词夺理,就是那王守仁肯为你担保,也是枉然。这厮还不知自己铸下大错,与皇上抢功,如何保你?”
寅这下懵了,连擒王功臣王守仁都保不了自己,只好连呼“小的冤枉,大人饶命!”我看得心中焦急,又苦于魂魄无形,心底暗中叫苦,却见那旁边两个校尉上前扒了寅胸前衣衫,欲持火钳烫烙。这扒衣扯衫之际,那玉珮忽然掉下来,二人连忙捡起来呈于百户眼前。
那百户到底经过世面,见这玉珮底质晶莹,做工精细,乃问道:“这玉珮从何盗来,快快交代!”
寅早就吓得晕昏过去,这回又睁开眼来,无力道:“不是盗来,乃是一朋友相送。”
那百户冷笑道:“又在胡语,前日在你宅中又搜出倭刀一把,与朱宸濠府中藏匿的刀具并无二致,这玉珮分明是宫中之物,你一介草民,怎有如此富贵朋友?分明是宸濠逆贼与你勾连的证据。”
寅辩道:“冤枉阿,大人。那佩刀乃是东瀛友人彦九郎相赠,而那玉珮是我在南昌回来的路上遇到的朋友,叫做朱寿——”
“大胆,这朱寿二字岂是你随便叫的?”那总旗也站起来怒斥道。
那百户却一惊,连忙示意总旗莫急,乃问道:“这朱——公子如何摸样,又有何人在场?”
寅道:“这朱公子长相清秀,不过三十,跟了个年纪较长的义子,唤作朱彬。”
那百户又一惊:“那朱彬长相如何,可有什么标记?”
“那朱彬生的虎背熊腰,脸上似留有箭伤。”寅回道,便又将那日情形重新描述。
那百户失色,乃与总旗细语,我听得明白,那总旗道:“这个唐伯虎不像胡语,这朱彬摸样莫不是都指挥使江大人?”百户也道:“此事体大,不可莽撞,待我再来盘问。”因又问寅:“我听你这口气,这朱公子自然神通,既然与你有此交情,早就该为你请情。”
寅叹道:“哎,只因小的从南昌逃亡,怕那朱宸濠一路耳目,遂不敢真名示人,便化名华安。朱公子只知华安,不知伯虎啊!”
那百户听寅分辨,倒也有些情理,已是信了七分,又与总旗商量一番,乃道:“今日审问到此,即刻押往我卫所,听候处置。”
寅又惊道:“大人饶命,小的句句属实!”
那百户笑道:“你惊慌什么,此去是为你找个证人。”便将寅解下刑架,从司衙转出。
那锦衣卫所偏隅城内一角,平时人迹罕至,甚为隐秘,今日却布满校尉,个个神情肃穆,不严自威。那百户原是本地首领,这回却也着人进内禀报,方押了寅进去,寻一偏房安置,又卸了桎梏,只嘱咐不得近窗,不得声语。
不过片刻,便听门外脚步碎乱,两排缇骑分列两边,那百户拿了钥匙开门,便见一蟒袍将军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