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新年就要来了。作为一个不南不北的沿海城市,江城先是来了几轮让人透心凉的降温,然后借着大街小巷的圣诞树、大雪花、小麋鹿,硬生生地将对温暖节日的期待塞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尤其是安然。从前没谈恋爱的时候,大大小小的节日对她来说,无非是一成不变的训练,这么十几年练下来,她甚至早已习惯了不太想念——不想家,只是有点儿惦记妈妈——她们会在过节的时候打打电话,聊聊现状,彼此鼓励一番,然后开开心心地挂掉电话各自去“讨生活”,以至于安然时不时也会怀疑,这种不太想念的态度,妈妈是否也已经习惯。
可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娇小的明美霸占了她的生活,带着舍我其谁的姿态,也带着她一屋子的布偶军团和对未来的构想。构想一词说得有些大了,明美本就不是个喜欢计划的人,要么懒虫一样在床上窝一天,只劳烦一支手指头在屏幕上滑来滑去,要么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直接去投奔她突然期盼的大海星辰。没错,明美是个身随心动的人,天知道那被困住的六年里,她是怎样努力才压抑住了自己本性。
想到这里,安然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握住了那把上下欢蹦的钥匙。
这是明美家的钥匙,现在也是她家的钥匙。从一个月前明美就叨叨着圣诞长圣诞短,没事儿就背个手在屋里到处打量,活像个操心的领导。半个月前也不知她从哪里淘来一大堆红红绿绿的拉花、摆件,差不多把整个屋子都摆满了。
“小姑娘,来了啊,笑得这么好看,花也这么红,有什么喜事啊?”楼底下跳舞的阿姨看到安然就满脸喜欢。
“阿姨今天真漂亮!”安然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一路小跑上了电梯。
这条路、这个门,安然已经很熟悉了,可每次推门之前都会有点小小的紧张,就像一周见一次面,每次她都会害羞。
“Suprise!”安然猛地推开门,本想给明美一个惊喜,结果迎面撞上了一棵树。
“哎呦!哎呦呦!”明美的惨叫声从树的另一边传来,安然的心顷刻间提到了嗓子眼。撞树的明明是自己,惨叫的怎么会是明美呢?有一瞬间,安然甚至觉得这惨叫简直就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她慌忙进屋去找明美,结果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由得哈哈大笑——明美那个家伙,被自己撞倒的树压倒在地,满脸都是挂件,还硬是扒出个缝儿来怒视自己。
安然笑得肚子疼,赶紧扶起那棵树,把生气的女朋友给摘了出来,胸口软绵绵挨了一拳。
“笑!再笑把你牙敲掉!”
“谁让你把树摆在门口的。”
“我搬不动啊亲!”
安然帮明美把这棵圣诞树搬到了她心仪的位置,然后坐在软软的地毯上,和她一起装饰起来。
“听你叫那么惨,还以为树有多重。”安然亮了亮自己日渐发达的肱二头肌。
“唉!”明美忍不住捏了捏她鼓鼓的肌肉,叹了口气。
安然显然是对她这反映不太满意,粗着嗓子问道:“叹什么气呀。”
“我是眼看着你从63长到65又长到67,小尖脸儿也变成小圆脸儿了。”
“你不喜欢啊!”
安然有点担心,老李头是铁了心要把她送上69,恨不能每顿饭都坐她对面,监督她吃吃吃喝喝喝胖胖胖,从前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说白了,这不过是一个运动员本该具有的职业道德和身心素质,她不该有怨言的,只是现在,她有点担心自己的形象。
“想哪儿去了,”明美捏了捏她的脸,“这小肥脸捏起来挺有手感的。长点肉好啊,身体没那么硬,舒服多了。”
安然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不觉有点脸红。
“那你叹什么气呢?”
“我是突然想到娜斯佳,还傻乎乎地在63等你呢。”
“是呢,你说她为什么要说63呢,我们比的明明是69。”
“估计是63这个级别有心魔。”
一听心魔两字,安然跪着都要跳起来了。“她能有什么心魔!我才是被她害死了好不!莫名其妙给我整个心魔,我想留个长头发都只能做梦实现了!”
“你俩之前有冲突吗?”
“没啊!她就一直看我不顺眼,每次见到我都得损两句。我看她就是打不过我,气的。”
明美在她张扬的脸上捏了一把,说道:“看你自信的,怎么不上天呢。我想的和你差不多,估计是她把你当宿敌了,铁了心要打败你,结果好不容易赢了一次,又被所有人看成耍小聪明。换成是你,你开心啊。”
“她本来就是胜之不武。”
“是你自己头发没梳好,怎么还能怪别人呢。”
安然撇撇嘴,没有说话。这个道理其实她自己明白,但就是不爱听,别人一提她就炸毛,最后被人扣了个心魔的帽子。可是这话从明美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她真的听进去了,而且头一次仔细地去想了。
“我估计着吧,这次打69,她又输给我了,我可能把她打服帖了,所以她想回到原点,再跟我一较高下。”
“我也觉得她这次可能真的是下定决心,回家苦练,要跟你一较高下了。”
“可问题是,下次我们再见就是奥运会了,我俩不在一个级别。你说,她那么顽固的一个人,遇不到我,她不会失望地哭鼻子吧。”
明美怔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来,文化日那天,看她打电话,哭得好惨。”
两人对视了三秒钟,同时摸出了手机。头对着头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最后还是明美翻出了一则英文消息。
“俄罗斯女子自由式摔跤名将娜斯佳·伊万诺维奇·伊万诺夫年内接连失去亲人……她母亲病逝了,就在,就是文化日那天……她的妈妈是俄罗斯摔跤名将叶连娜……娜斯佳从小就被给予厚望……哦,还有,她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母亲抚养长大的……”
明美抬起头,看到安然的脸上已经笑意全无。她有点后悔自己提起娜斯佳,天知道这同样的遭遇,会在安然心里激起怎样的波澜。
“我明白了,”安然半晌才开口,“她大概是一直想对妈妈证明自己,结果到最后也没有实现。比69可能是想在母亲生前最后一搏吧,还被我追杀了……难怪她总是咄咄逼人,她一定是承受了很大压力……我很明白她的心情。”
安然没有提父亲,但明美知道,她那句“明白她的心情”是怎样一种明白。
“明天我就去找老李。”安然突然坐直了身体。
“啊?”
“我要打63。”
“什么?”
“你没做好吃的吧?”
“啥?”
“没做最好,因为本宝宝要减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