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初,草长莺飞,最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轻掀轿窗布帘,偏着头向外看去,隐约能看到外面的柳树新芽和轻舞的飞絮。街头两旁仍是拥挤着无数女子,她们都兴奋而热烈的望着同一个方向,彼此脸上闪着迷醉的红晕。
微一侧头,我移转目光,便可轻而易举的看见人群的焦点,那个在我们马车旁几步远策马徐行的翩翩公子。比之几年前,此时的岳哥哥多了几分青年公子的俊朗英气而少了几分少年儿郎的柔弱之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没有轻浮傲慢,灿若星子的眼眸只是平和沉静的望着远方,于道路两旁的莺歌燕舞似是全然视而不见。
我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兰姐姐,你不担心吗?”
兰姐姐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担心?”
我扭回头,看着兰姐姐:“有那么多人喜欢岳哥哥啊!”
兰姐姐的笑意更深:“你也说他们是喜欢檀郎的了,又不是讨厌檀郎,我为什么要担心?”
我想了想,觉得兰姐姐这话说得对,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心里一时闷住,嘴上也就出不了声,只好皱着眉头苦想。
兰姐姐看我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伸手摸摸我的头,温柔笑道:“傻丫头,檀郎相貌,本就如此,旁人爱慕,无可厚非。只要檀郎心意不变,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更何况旁人只是贪恋檀郎年少俊美,而我却与檀郎青梅竹马,自幼相知……”兰姐姐说到这里,脸颊微微染上酡红,可是目光却温柔如水的凝住了岳哥哥的背影,“既然是长伴一生的夫妻,我当然应该信得过他。”我望着自信而幸福的兰姐姐,心中忽然有些不自在,只得低下头去,掩住了此时神色复杂的目光。只听兰姐姐又说了句:“更何况,当世美男子并非只有檀郎一个,而洛阳城中最受女子欢迎的男子恐怕也并非檀郎……”
我抬起头,满眼的怀疑:“世上还有比岳哥哥更美的男子?”
兰姐姐笑的轻浅:“要想受女子欢迎,可并非只有容貌啊!”
我刚要开口询问,忽听得外面有人唤了一声:“安仁!”一阵马蹄声从我们马车外经过,我往马车内避了避,听得大街上突然起了一阵喧哗,街上围观的女人们似乎一下子热烈而激动起来。我连忙又探头去看,只见岳哥哥身边多了一个手持弹弓,身着青衫的贵族青年。我心里一动,是他?那日马车内的青衣男子。他似乎和岳哥哥颇为熟悉,不停谈笑着,爽朗的笑声不时传来。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他的背影仍能看出他的锦衣华服和不俗风度,只是这种风度和岳哥哥截然不同:岳哥哥是谦谦君子,贬谪仙人,而这人便是红尘俗世中最最常见的纨绔子弟,浮夸浪子。他虽然在与岳哥哥交谈,但眉梢眼角仍不时逡巡着人群中的青春少艾,引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阵脸红心跳。
我心里本能的起了一种反感,不自觉的皱起眉头,问身后的兰姐姐:“兰姐姐,这人是谁?”
兰姐姐连看也未看便笑道:“听这声势,当是‘连璧’同游了。”
“什么‘连璧’?”我回过头来。
“就是跟你岳哥哥美貌齐名而并称‘连璧’的人喽!”
“啊?”我微微有些吃惊,“莫非他就是姐姐刚才提到的那个比岳哥哥更受欢迎的……”
“是啊,”兰姐姐笑点了点头,“夏侯公子爱说笑,人又俊朗风流,又是豪门大族出身,身份尊贵,檀郎与之相较未免古板些……”
“哼!”我不自觉的冷哼了一声。
“你也不必气他抢走了檀郎风头,夏侯公子虽然为人豪奢,放荡不羁,但并非是什么孟浪之人。更何况他和檀郎交好,自有他的一份长处,连檀郎也常常夸赞他的才华横溢呢。”兰姐姐似乎看穿我的心思,赶忙笑着解释。
“纨绔子弟!”我仍旧是小声嘟囔了一句。
兰姐姐笑叹道:“也不能这么说,人和人本来就品性不同,待人处事自然也就不同。夏侯公子随性洒脱,不比檀郎恭谨自守,自然更容易让人亲近。”
“那姐姐是否也会觉得这种人更有魅力?”我不服气问道。
兰姐姐笑嗔了我一句,并没有回答,只是用那一种温柔而专注的神情紧紧追随着岳哥哥,我心里一时苦,一时甜,便也不再出声,也默默凝住了自己的目光。岳哥哥微笑的唇角如迎面吹来的春风,让人沉醉。岳哥哥,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比你更美更好的人?不,不会有了。我忍不住使劲摇了摇头。
男人和女人的兴趣永远不会相同,即使他们再喜欢女人,遇到同类相聚,也定不会陪着女人儿女情长。刚到山脚下,一群男子便呼朋引伴的策马而去,要在山林里搭弓射猎,一试身手。而女眷们则三五成群的来到山阴一处小亭旁,相伴着闲话家常。话题不外乎是闺秀生活,针线秀工之类。作为岳哥哥未婚妻的兰姐姐更是成为谈话的焦点,迎接着四面八方或羡或妒的目光。我于这些事情毫无兴趣,只好将目光放空,保持一种呆愣的姿态立在兰姐姐身后。
不远处一串女子的娇笑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重新将目光聚焦,我看到几个年龄较小的女子正在树下荡秋千。心里一动,眼中有了些灼灼闪亮的东西。
“那是谁家的丫头,真是会找乐子。”一位小姐笑道。
“兰儿,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另一位小姐招呼兰姐姐。兰姐姐笑着起身,众人一起朝秋千架走去。
“姐姐们快来!”正在荡秋千的黄衫女子见我们走近,连忙向我们招手,眉梢眼角尽是挡不住的笑意。一众女子笑着闹着,你推我让的玩了起来。我正看得出神,兰姐姐笑推了我一把:“兔儿,你也去试试?”我掩住心中的喜悦,轻轻点了点头,走了过去。有多久没玩了?这种在破屋老树下最平常不过的东西。许多熟悉的人影在我脑子里忽忽的闪过,我一脚踏上秋千板。
“唉!”兰姐姐连忙拦住我,“兔儿,你要站在上面?”
“嗯。”我有些迷惑的点点头,不明白兰姐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周围女眷都笑了起来,看我的眼光中隐含了些微有趣和轻蔑。
兰姐姐很和蔼的向我解释:“女子一般都是坐在上面荡的,这样虽然荡不太高,但是也不致裙裾飞扬,失了体统——毕竟这是在外面,还有些男人呢!”
我低了头,掩住内心一抹失望,乖巧的说:“是我失礼了。”
兰姐姐微笑的对我点点头,对其他人笑道:“时候不早,男人们也该回来了吧?不如我们去那边的‘曲水亭’等他们如何?”小姐们都微笑称是,一群人拥着向前走去。
我却是再无兴致,又恢复了先前的目光空洞,懒洋洋的跟着一群人走来走去。心里仍旧惦记着刚才踏上秋千架的刹那喜悦。就在这时,我听见兰姐姐小声在我耳边说了句:“速去速回!”我一愣,继而大喜,看兰姐姐仍旧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和众位小姐谈笑风生,我悄无声息的退出人群,朝秋千架跑去。
周围绿树成荫,静谧到可以听见鸟儿在头顶啾啾而鸣。远离了繁华喧闹,我彷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无忧无虑,无所顾忌。我踏上秋千,抓紧绳子,闭上眼睛。一瞬间,爷爷身上刺鼻的酒香,老乞丐的哈哈大笑,还有一些小乞丐在秋千上卖弄般变换着姿势……过往的记忆涌进脑海,我深吸一口气,腿上用力,整个人荡了出去。
天空离我忽远忽近,从树叶间泻下的斑驳阳光如打碎的琉璃片,忽闪着照在我脸上,我的衣裙里鼓满了春风,笑声从胸臆漾出去,变成唇边一缕轻笑,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快乐,我不想搅扰旁人。我越荡越高,越荡越起劲,摇摇的看到远处青山隐隐,纷扰俗世在这一刻离我远去。
突然,不远处的一丛晃动的蓬草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荡过去的时候隐隐看到了一抹与周围草色相异的青色。我一使劲,又荡高了些,趁势向那边探过头去,只见密草深处,一对男女相拥而卧,男子衣衫半开,女子乌发凌乱,男子的头垂在女子胸前,看不清样貌,一双大手沿着女子娇躯一路抚摸,渐渐探入女子的衣襟,眼神迷乱的女子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轻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