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的望着四周,问道:“你这是带我去了哪儿了?”
“山顶。”夏侯湛张开双臂,有些陶醉的眯着眼睛,感受着山风带来的青草香味。
“如果我没记错,我是想让你带我去喝酒。”我顶着呼啸的大风,话一出口,就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嘘!”夏侯湛喝止住我,柔声道,“你先看看,好不好看?”
我站直身子,任风吹得我青丝飞扬,衣袂翻飞。洛阳就在不远处,古老的城墙承载着千载往昔故事,灯火明灭,烟火人家日复一日重复着平凡生活,那种包容而淡定的安宁一点一点氤氲开,沁入我心里。我轻声道:“好看。”
“酒入愁肠愁更愁,何不寄情自然?”夏侯湛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不服气的回嘴,神态上却已染上顽皮样子。
夏侯湛哈哈大笑,与我并肩立于山顶,默默无语的遥望着洛阳。风将他宽大的衣袍完全向后吹起,显出他修长健硕的身材。彼此青丝飞扬翻卷,偶有纠缠,他竟不去理会。他突然在我身边长啸起来,清亮高远的啸声顿时响彻山间,惊起一群飞鸟。
我吓了一跳,有些傻傻的望住他,他却不管不顾,恍若无人,自由自在的长啸不止。山谷回荡起一波一波起伏的声音,我静静聆听,竟觉那啸声中有怜有叹,有温柔与无奈,还有一丝捉摸不定的懊恼与烦躁。
我渐渐在他的啸声中放开怀抱。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缠绕在心上的绳索缓缓脱落。今夜,我最心爱的男子将会拥着我最尊敬的女子入睡;今夜,侯门深院中不知有几人欢笑,几人梦碎;今夜,也许全城的女子都会伤心断肠,而我不过是她们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然而这世上每天每天,不知会有几户人家娶亲,几户人家有丧,这繁华都城的瑰丽外表下,又掩埋着多少战火纷飞的流亡?生老病死,繁衍生息,不过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道理。人生如此,浮生如斯,匆匆数十载生命,理应经历世间种种快乐,何苦无端折磨自己?
我不由得哈哈大笑,情不自禁跟着夏侯湛一起大喊大叫起来。夏侯湛用的是丹田,气韵悠长,声音清越,有种金属质感,动听如流水击石,而我用的是肉嗓子,狂放不羁,尖锐刺耳,很快就打乱了夏侯湛的运气。他笑笑,自己停了下来,由得我嚎叫不止,也不拦我,只是颇为同情的望着山间四处逃窜的松鼠野鸡。
“啊——”我大叫,声音在空旷的山谷回荡,羽翼未丰的雏鸟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啊——”我狂喊,声音带笑,月亮连忙闪进旁边的云层。
“啊——”我嘶吼,风将声音扯碎,带着沙哑和呜咽,犹如杜鹃啼血。
“啊——”我还要叫,背后有人轻轻阻拦道:“行了,丫头。”
“啊——”我不加理会,只是疯狂的喊:“啊——啊——啊——”
“丫头,行了!再喊下去,你下半辈子别想说话了!”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我的胳膊。
“啊,唔!”我刚要再喊,声音还未出口,却蓦然闷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修长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面颊,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别喊了,听话,已经够了……”温柔的低喃从头顶传来,一个干燥的,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着我的发,我终于抽泣起来。“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我突然不老实的挣扎起来,冲着夏侯湛拳打脚踢。
“嘘,嘘,嘘——乖,不哭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夏侯湛不躲不闪,结结实实的挨了我几下拳脚,他的手轻柔的在我背上拍打,如同哄一个婴孩儿,手臂却有力的箍住我,紧紧将我贴在他身上,始终不肯放开。
抽泣逐渐转变成嚎啕大哭,我还是败给了心内那只早已安家落户的小兔子。道理其实是这个世上最容易得到的东西,它存在于书本还有人们的口口相传,以及自身因自我保护而激发出的种种情绪。可是道理却是这个世上最难实践的东西,无论你看得多么通透,对别人讲得多么口沫横飞,夜深人静之时扪心自问,你仍然会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从始至终,夏侯湛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他强有力的心跳让我心安,他温柔抚慰的态度让我坦然,他的怀抱那样干净温暖,没有寻常浮夸浪子身上常见的胭脂气息,他的身体有些微凉,而温暖却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如玉石一般令人舒服,我抱着他,忽然有些留恋。
“擤——”温馨的气氛被一阵不协调的擤鼻涕声音所打破,夏侯湛身子一僵,终于缓缓放开了我。我揪着他的衣襟还不肯放手,抬起头,泪眼汪汪的望着他:“什么时辰了,要不要回去?”
夏侯湛无奈的看着身上一块一块的泪痕和亮晶晶的鼻涕,皱皱眉头,似笑非笑的怔怔发呆。末了,终于仰天长笑,开怀不已,一边笑还一边无可奈何的扶住脑袋。我吸了吸鼻子,瞥他一眼,难不成是刚才下手不分轻重,将他打傻了?眼见他还是笑个没完,我只好自己做出决定,走了!
兰姐姐坐于镜前梳妆,不时从镜中打量我一眼,终于回过头来问:“你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我越发低下头,“可能昨天睡得有些晚,今早又起得早,有些肿。”
兰姐姐更加奇怪,惊讶问道:“你声音怎么了?”
“可能,可能昨日跟着他们一起喊一起闹喊哑了……”我拼命想清嗓子,发出的声音却还是支离破碎,沙哑不已。早知道就不那么用力了,我郁闷的想,今早一起来就觉得火辣辣的疼,甚至还有些甜丝丝的,想是见了血痕。
“真是傻瓜……”兰姐姐拉住我,爱怜的捏了我一把。她将我按到跟前坐下,道:“兔儿,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睁大眼睛望着她,不知她为何显得有些郑重其事。只听兰姐姐道:“兔儿,檀郎已受封为河阳令,不日将前往河阳任职,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
我连忙点头,我当然愿意,自从来到杨府,我便一直跟在兰姐姐身边,若是离了兰姐姐,我在府中能干些什么?
“兔儿,你先别急着回答,好好想清楚,”兰姐姐笑道,“跟着我们虽好,只是,我已嫁人,很多时候可能顾不了你了。你如今年龄也不小,总该考虑一下婚姻大事,我和檀郎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在洛阳觅得如意郎君,河阳毕竟地方小,青年才俊不多,姐姐一直将你看做妹妹,在这件事上也不想委屈了你……”
我心里又有些淡淡伤感,如意郎君吗?我的嘴角挂上一丝奇异微笑,望住兰姐姐,坚定的,缓缓的,摇头。“兰姐姐,我不嫁,我跟着你。”我一字一顿说到。
兰姐姐看了我半晌,似是轻微的叹了口气,良久,终于温柔摸上我的面颊,“傻兔儿,傻兔儿啊……”她喃喃道,不知是叹还是笑。
我傻吗?我歪着脑袋,看着镜中两个相互依偎的女子,傻便傻吧!我闭上眼睛,感受着兰姐姐的眷眷深情,我不稀罕什么如意郎君,我只在意能不能跟你们在一起。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你和岳哥哥的地方,就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