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湛的手顿了顿，声音却是越发轻柔，“傻丫头，你应该告诉惜兰啊！就算惜兰注意不到，你也总该问问那些有年纪的婆子才是。像你这样敷衍了事，不知将来会落下什么病呢！你知不知道我见过多少女子，她们或是混不在意，或是无可奈何，肆意饮酒，放纵接客，致使年纪轻轻，身体就被掏空了……以后总还有很多事要面对，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扛，你毕竟也只是个女孩儿……”
我突然抽回我的手，夏侯湛一怔，有些不解的抬眼看着我，问道：“怎么了？”
“肆意饮酒？放纵接客？”我冷冷道，“哼，我说你怎么知道这许多，原来是在这种地方学到的……你担心我会和她们一样？你将我与她们相提并论？真是多谢了！”
夏侯湛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他斜睨着我，眼角闪着玩世不恭的光，仿佛刚才的认真温柔只是我的一时幻觉。只听他慵懒的笑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你也不是会瞧不起那些三教九流的人——你究竟在气什么？”
他这话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是啊，因为自己从小成长的环境，我对当世严苛的贵贱之分根本毫无概念。说到底，乞丐比妓女也高级不到哪里去。我为什么会突然产生一种连自己都道不分明的不快呢？
我心里迷惑，嘴上却是不肯吃亏，死硬道：“哼，狗嘴吐不出象牙！像你这种纨绔子弟，懂得这么多女人家的东西，自然也是为了骗女人的！”
“错，”夏侯湛依旧笑意盈盈，不紧不慢道，“男人多懂得些女人家的东西，是为了能更好的照顾女人。再说，懂得这些，又能骗得了你们什么？”
“……”我一时语塞，只好搬出明月救急，故意冷着脸道，“怎么骗不了？那花魁明月不就是被你迷得团团转了吗？”
“我对明月可从未说过这些。”夏侯湛正色道，“明月是个好姑娘，我敬重她，却也仅止于此。她实在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若不是你先去招惹她，她怎么会浪费在你身上？”我的声音真正寒了下来，“你敢说你当时吹箫弄情的时候，没有卖弄才情的意思？没有降服她的意思？一个万众瞩目的高傲美人却偏偏倾心于夏侯公子你，你敢说你当时就没有征服的得意？”
“我承认我起先的确是想要折损一下明月的傲气，这是我做的太过轻狂了……不过，我后来结交明月却是因为欣赏，很少有女子能够像明月那样色艺双绝而又淡泊名利，她的确是有骄傲的资本。”
“既是欣赏，为何又要让她伤心？难道就是因为她出身青楼……”
“哎——你又错了。”夏侯湛打断我，“我欣赏明月，就像我欣赏这自然中所有的美好事物一样，是人对美丽东西的本能接近。可是，欣赏并不等于爱慕。你欣赏的人，一定是美丽的，是优秀的，可是你爱慕的人，却不一定。你对你欣赏的人，会尊重，会友爱，但是却不会完全袒露自己。你对你爱慕的人，也会尊重，也会友爱，但是却更真实，也更能做自己。你欣赏的人若是出了事，你会出力，会帮忙，也仅此而已。而你爱慕的人若是出了事，你却愿意以命去换，只愿同生共死……只有一个能够让你完全放松并且让你愿意与之分担所有的人，才是一个你真正能够爱慕的人，你明白吗？”
我听得有些出神。这是我以前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的理论。心里回味着，嘴上却不屑道：“切，听你说的头头是道，你倒是分得明白！”
“我自然是分得明白的，”夏侯湛轻轻一笑，盯住我，“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安仁……是欣赏还是爱慕？你不过是第一眼看到一个美丽的影子，便一心对自己的感情盖棺论定，你……”
“够了！”我脸色一沉，“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管我是欣赏还是爱慕呢？管好你的明月姑娘和孙姑娘吧！”说完，我大步起身，就想离去。
“不远山坡上停着我的马车，我已着人送过来一套衣裙，你若是生气，也可以不要……”夏侯湛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脚下一顿，默了会儿，权衡了下轻重，终是能屈能伸的左转，自动忽略那恼人的笑声，朝着山坡走去。
换了衣服出去，又听那老婆子唠叨了半日怎样在月事期间照顾自己，心里虽还有些烦乱，却也对夏侯湛气不起来了。他竟然专门找来了阅历丰富的婆子教导我！嗯，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似乎真的应该谢谢他才是。我正在山坡上伸胳膊踢腿的活动着，准备一会儿下去找夏侯湛和好，眼光不经意往远处一扫，却突然如受电击，立住不能动弹。
“你这丫头，怎么立在这儿？”不知站了多久，夏侯湛的声音蓦然响起，“我还以为你不满意我准备的衣服，一气之下跑走了呢！”他笑着走近我，见我没有反应，不由皱了皱眉，“愣什么神？还站在这风口，感情我刚才的话是白说了不是？我请的婆子也白请了？快回去！”他伸手去拉我，却是触手冰凉，不由一惊，“你到底站了多久？”
我没有回答，眼光却是定定望住远处某一点。夏侯湛循着我的目光望去，只见满树桃花间，隐约可见两个灵动的身影。风过处，漫天桃花舞。那一片落英缤纷处，兰姐姐正舒展双臂，旋转起舞，衣裙漫飞。不远处的岳哥哥温柔的笑望着她，目光如水，他宽大的衣袖扬起，轻轻牵过欢笑着的她……
“夏侯湛，”我突然出声唤他，“如果我说看到这些我的心会隐隐作痛，你说这算是欣赏还是爱慕？”
他没回答，没有人回答。我轻笑了下，又接着道，“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根本就没有生日……今天，是我初遇岳哥哥的日子……你说，这算是欣赏还是爱慕？”
风卷着桃花瓣儿，带来了岳哥哥和兰姐姐的甜蜜，却吹散了我的问题。
“岳哥哥他……婚期应该近了吧……”我轻喃着。
“回去吧，这里风大……安仁他们还在等我们。”夏侯湛在我身边轻轻叹息。
人面桃花，辉映的却是我无可奈何的惆怅。豆蔻年华，孕育的却是我苦涩的青春。
我终究不是那个能与之执手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