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茅厕里郁郁寡欢，这顿饭吃得实在是辛苦，本来有岳哥哥在跟前就有些紧张，却偏偏还有个浪荡子在那里胡言乱语。再加上孙秀和岳哥哥之间的尴尬气氛，实在是不由让人觉得憋闷。我借口如厕偷偷溜出来，想要暂时换口新鲜空气，却悲哀的发现选错了地方。
甩着两只湿漉漉的手，我在酒楼后的花园内四处游荡，并不急着回去。小小的花园虽然不大，却是别有情致，树木参差错落，花草竞艳芬芳，显见的是为贵族子弟所设。我信步走在花园内，内心一阵平和安宁，兴致正好，便想偷摘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忽听得有人细语嘤咛。我只听得一句，便想掉头就走，无奈纷乱的树枝勾住了我背后衣衫，我恐惊扰他人，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好边轻轻挣着，边身不由己的任别人的谈话声声入耳。
“你好像对那个丫头特别上心？”女子的声音传来，带着一分不满，三分娇媚。
“你吃醋了？”男子笑意盈盈，不答反问。
“哼，怎么，吃惯了鸡鸭鱼肉，想吃些素菜清口？”女子冷哼一声，试探道。
“只要是好吃的东西，当然是怎么也不会吃腻的……”男子的声音渐低，花丛另一端传来些窸窣声音，似有女子的娇声斥责变成微微轻喘。
“好了，说正经的，”女子笑着道，“她真的没看到我？”
“没有。”
“你肯定她什么也不会说？”
“肯定。”
“哼，你该不会对这没长开的小丫头下手了吧……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女子的话多少有些断断续续，夹带着一两声轻轻的呻吟。“你既想着我，何不娶我回家？也好过你屈尊降贵的去对付一个小丫头。”
“我从不与女人谈婚论嫁，你忘记了？”
“哼，男人……”女子的声音有些失望，继而又道，“既然如此，你就想办法将那个丫头赶出去。我听说她在杨府地位不俗，若是她一时说错话，毁了我清誉，到时，你想不娶我都不行了……”
“你在威胁我？”男子淡淡道，“女人说这种话可真是不可爱……你我交往之初我便早已有言在先，彼此只寻一时快乐。你若始终心存他想，那么，以后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
“哎——”女子声音软下来，似有些哀求，“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我知道，你的红颜知己也不止我一个，”她叹口气，“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女人能收服你！”
“那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男子声音冷冷淡淡，竟似毫无情意一般。
“……好好，不过我只有一句话，那丫头一日出入杨府，我就一日心里难安。你也知道，小姐间的是非向来都是由丫鬟传出去的。”女子叹息道。
“你放心，我向来不会亏待我的女人。”男子声音一转，又缓和下来，“你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快回去吧，省得使人怀疑。”
女子似与男子依依惜别，半晌，总算没了动静。男子看着女子先行，似有些出神，自己静静站了一会儿，又整整衣衫，这才准备起身回去。忽听不远处“刺啦”一声响，男子立即警觉，厉声问：“谁？”身影一动，便朝发出响动的地方奔去。
拨开繁茂花叶，夏侯湛只见我如同一只刺猬一样缩成一团，懊恼的神情直恨不得要挖个洞钻下地去。他禁不住扑哧一笑：“怎么又是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赏花。”我见避无可避，只好不情不愿的抬起头，装模作样的拿着一枝桃花放在鼻端嗅着。
“你在偷听？”他似笑非笑，半眯着的眼睛积蓄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没有。”我坚决否认，“你和孙小姐说的话我一点都没听见。”
他闻言终于控制不住，眼里的笑意喷薄而出。我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当下只好假装坦然的望着他。
他突然伸手解开外面长衫，我猛然紧张起来，急急站起，后退几大步：“干什么？你要不想现在娶亲就不要乱来！”
“怕什么？”他懒懒道，“这里又没有别人。”
“我家二公子和岳哥哥都在这里，你可要想清楚。”我眯着眼睛握着拳，一边退，一边寻找着可以敲碎他脑袋的工具。
他想了想，竟真的停下了动作，看着我，好笑道：“你真不要我解衣？”
“废话！”我瞪他。
“你真的要这样回去？”他还是笑，一边笑，一边将衣衫随意搭在手臂上，退到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犹犹豫豫的松开拳头，狐疑的望着他，觉得这里面明显有诈，却一时摸不清头脑，只好迈步向前。刚走出一步，我立刻退了回来，伸手一摸后背，发现衣衫上早被划破一道口子，春风一吹，格外凉爽。
我低咒一声，两只手乱伸着，像个陀螺一样在原地转来转去。夏侯湛津津有味的欣赏着我的个人表演好一阵儿，才抖抖手臂上的衣衫，假装好心的出声：“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没好气道。我要真披着他的衣服入座，让孙小姐怎么想，二公子怎么想，岳哥哥，又怎么想？
他悄无声息的靠过来，眉眼含笑若醉人春风，忽然迅疾的一伸手，我只觉头上发髻一松，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下来，我呆怔怔的望着他清亮的瞳仁中闪现的刹那惊艳光华，听他有些得意的笑道：“这样不就好了？”
长及腰部的头发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了背上的尴尬。我眼儿一弯，刚要笑，忽而又有些犯愁。“怎么了？”他不解的看着我。
“我这样会不会……”我摸着一头青丝欲言又止。
夏侯湛刚才还温柔如水的目光骤然冷下来，那丝笑也变得讥诮起来。他将手中的玉簪掷还于我，冷淡的转过身，带着三分嘲讽道：“放心，你这样好看的很，绝不会失礼于你岳哥哥面前。”
我一愣，继而一阵恼，一阵羞，我那天酒后失言到底说了多少？他又听进去多少？怪不得他不怕我乱说话，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握住了我的把柄。
“你们两个怎么去了这么久，酒菜都凉了。”杨天齐一看到我和夏侯湛，赶忙招呼道，一脸的如释重负如同看到救星。我瞟了眼岳哥哥冷淡的神情和孙秀阴晴不定的眼神，心知这两人一定又闹了些不愉快。
“兔儿，你怎么……”杨天齐放下心，突然注意到我披头散发的样子，急忙关切的问。
“没什么。”我拦住杨天齐打算一探究竟的架势，小声道，“待会儿再说。”
孙丽用别有内容的眼神询问着夏侯湛，他却全当没有看见一般笑道：“各位，时日不早，我们今日不妨散了吧。”话音刚落，岳哥哥便率先起身，一言不发的向外走去。
我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隐约听见杨天齐勉强维持着礼仪向众人告别。当时年幼，心里眼里又只有岳哥哥，旁人的一切自然没有看在眼里。可是我不看在眼里，不代表别人没有看在眼里，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能多留意下旁人的眼神，以后的一切是否就会有所不同？我追随着岳哥哥，却忽略了身后几道各怀心思的目光，只不过当我注意到这些时，已经是很多年后无奈的回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