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滑珠落玉,在嘈杂的背景下依旧如黄鹂鸟的啼叫一般婉转动听,蔓子知道那是鹂姬。她如唤恋人一般叫出小炈这个名字,而刘炈也真的安静下来了。蔓子看了一眼霍离,霍离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知情。
“逃也没有用啊……”鹂姬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对着蔓子说,“小炈让我照顾吧,待他睡了,我再跟你细讲……”他转而又对霍离说,“霍公子,侯爷府上望你知会一声,你若不放心待会儿来接他,小女恳求公子…”霍离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向院子里去了,蔓子也跟了出去。
“公子可是要去侯爷府上?”蔓子走到霍离身边问道。
“报信叫下人去做便是。”霍离头也不转地说着。在长安这几个月蔓子依旧不习惯有下人可以差遣。霍离站在院子里,见什宝正靠在墙边晒太阳,便招呼他过来让他去给侯爷府上报信,说已经找到侯爷,正与他在喝酒,晚些就回去。蔓子有些奇怪,不常到坊里来的霍公子竟知道什宝的名字。
“姑娘现下有什么打算吗?”霍离交代了什宝转身见一旁的蔓子正在发呆。
“暂且没有安排,只是担心鹂姬与侯爷。”蔓子脸有忧色地说道。
“你倒是对他上心。”
蔓子知道霍公子必定也如其他人那样对她有些误解,她向来是不愿解释的,但她却不希望他误会自己半分,缓缓道“陈掌柜十分看重侯爷,侯爷也对我礼遇有加,蔓子上心些也是应该的。”
“王侯富贾,纨绔子弟,女子都想谋个好出路,蔓子姑娘不想吗?”霍离看着蔓子的眼睛,他虽不愿这样想蔓子,但他确是每次都会看见蔓子对刘炈万般依顺。
“蔓子不懂权势为何,富贵为何,却是在洛神坊里看见了一群笑语不断的伤心之人。姑娘们都爱锦衣珠钗,也日日涂脂抹粉陪着欢笑,若富贵便是绫罗缠身丝毫不由己的话,奴家倒是觉得裙摆太长束手束脚。”蔓子笑着说,“奴家也不需要男子作出路,蔓子的路都是自己走的。”
霍离哑然,回想起姨母一次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过,纵然嫁给帝王,路仍是自己小心翼翼地走着。姨母在宫中待了这些年岁才有这样的想法,眼前的蔓子又经历过什么呢。他有些奇怪自己对蔓子无休止的好奇。
“可是,公子当真不担心侯爷吗?”蔓子有些不解,她一直以为霍公子与侯爷亲厚。
“刘炈本是豁达之人,他的心结旁人也结不了。”霍离有些无奈,他有时会看出刘炈放浪形骸之下的失意,可只是一瞬,他这位好友便会用新鲜的玩物将自己掩盖起来。他看着蔓子的样子,宽慰道,“鹂姬姑娘大概可以解,你我二人便按着约定晚些再回即可。”
蔓子答应下来,她知道鹂姬也想单独与刘炈相处一会儿,便想着去城里打发下时间。此时陈府的车夫还没来,若是霍离不带她出去,在这院子里干等只会更焦心。
“公子可有安排?”蔓子思忖了半刻试探地问道。
“姑娘想去何处?”霍离看穿了蔓子的心思。
“消磨时间。”蔓子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霍离点了点头带着蔓子去了马厩,蔓子一眼就认出那匹皮毛深棕泛黑,四足和额间有白色毛发的正是那日她在市集驯服的大宛马。
“你竟然把它留下了?”蔓子有些欣喜地向马厩走去,那马也认出她一般探出头来。
“这马奔波百里,水土不服还有力气挣脱马绳,在市集中也没有慌乱四处乱撞,是难得的良驹。”霍离摸了摸马颈,亲自去拿了马具给马安置上。
“他叫什么?”蔓子一边看着霍离把繁复的马具套上马一边感叹道,“你们汉人自己喜欢穿复杂的衣服就罢了,还喜欢把马也绑上。”
霍离笑了笑,心中却有些疑惑,安息人的马具也十分繁复蔓子为何有这样的疑问……“你没给他起名字吗?”他正想着,被蔓子打断了。“还没有。”他简洁地回答着,前段时间上次张骞带回来的那批马因为水土不服最终折损的超过半数,他哪有闲情起名。
“狼牙,你喜欢这个名字吗?”蔓子想着被她做成了刀坠的那个刻着霍字的狼牙,笑着对马说。
霍离闻言也想起自己当日留下的狼牙,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留下信物,他觉得这个女子与众不同?蔓子性格虽烈,但比她更加刚烈的女子也并不是没有。因为她有趣?蔓子虽带着些塞外的野性,但性子里却没有许多胡姬的外放。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日深夜他与赵平奴走的时候,看见沉睡的蔓子,他突然希望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之间除了在大漠中偶然的相遇之外再多些羁绊。
“狼牙,我们带这位姑娘去近郊散散步吧。”霍离自然地叫着蔓子新起的名字。
转眼石妉已经在表姐家中暂住了两个月了,她本想着早些回去,但姑母再三挽留要她过了乞巧节再回,说是七夕那天长公主设宴,也邀请了她父亲,到时一道回去。石妉本来不喜欢被姑母姑父束住手脚,但一想到那长公主的宴会八九成霍离也会到,心中便万分期待。这日她正和表姐在东二市看挑选布匹、衣服样式和珠钗,为宴会做准备。刚出布庄,她见到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正向布庄走来,走在前头的正是那日在酒馆伸出援手的向敢。“未曾想过会在此巧遇石小姐,向某这厢有礼。”向敢辗转打听了好久才摸清了石妉的家世,知道她今日会和表姐出门,专门等在这里。
“向公子有礼。”石妉对向敢也不是没有好感,只是与霍离比较起来,他毕竟太普通了。
“久闻姑娘芳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周陵,这厢有……”周陵话语未落,璎珞突然尖叫起来“小姐,表小姐小心!”她惊恐地看着不远处飞奔的马,拉着石妉的衣袖向路边躲着。向敢转头看了一眼,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那马正是前些日子进军营的大宛马,而马上的正怀抱着一位女子的人便是霍离。
霍离此刻正在勒马,他没想到蔓子竟会用呼哨催马,狼牙听到声音便开始狂奔,蔓子倒是玩尽兴了,路上的人被吓得四散。霍离怕蔓子摔下马去,一手紧紧抱着蔓子捂住了她的嘴,一手勒马,发出低沉的“吁”声,狼牙三两步便停住了。
石妉也看清了马上的人心沉了沉,霍离正与一位姑娘在马上,二人举止亲昵,只是那姑娘被霍离捂着嘴,看不清容貌。
霍离横抱起蔓子下了马,“蔓子姑娘是想回洛神坊继续等着?”
“别呀……霍公子,奴家错了……”蔓子拖着腔,拉着霍离的衣袖说道,“奴家三个月不曾骑马,五六年没见过良驹了……一时玩忘记了……”
霍离见蔓子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故作严肃地说“市集人多,经不起姑娘这样游戏,这段路走过去吧。”
“是,霍公子~”蔓子闻言,知道还有去近郊的机会,便装得百般驯顺走在霍离身旁。她没注意到,有许多人正向他们这边看着,不少男人更是停下了脚步上上下下打量着蔓子。
“这姑娘长得真美…”布庄伙计倚在门口遥看着蔓子说道,石妉闻言更是气恼。“风尘女子,有什么可说的。”周陵不屑地说着。石妉心中暗喜,“原来是风尘女子,这样是如何都嫁不了霍离的。”脑海中响起这段话时,石妉又暗骂自己轻浮,还未曾相知,怎么就想到嫁给霍离了。“在我看来,还不及石姑娘万分之一。”向敢适时地夸赞石妉,石妉闻言也只是笑笑并未言语。
霍离似乎才注意到四周投来的龌龊的眼光,他皱眉扫视了一圈,不少人被震慑地讪讪离去,却仍有一些还在不知死活地盯着蔓子看。霍离有些不悦,“好了,上马吧。”
“啊?”蔓子不解地看着霍离。她还没问出第二句话,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在叫霍公子。她看了一眼,是位官家小姐。霍离也瞥了一眼,却没有答应的意思,“上马啊。”
“霍离,几日未见礼数也全忘光了吗?”说话的是向敢。“这位小姐在叫你。”
霍离没有理会,牵着马准备离去。向敢按住了他的肩膀,“看来霍公子幼年缺的教养,到底也没补回来。”霍离早就习惯了这群官家子弟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只是如今蔓子在他身边,他知道那群“公子”的秉性,怕是会中伤蔓子。他转身说道:“霍某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向公子可否挪开些?”
石妉脸色晦暗,低头不语。“公子…前些日子……帮我们拿回了银袋……”璎珞也有些怕霍离,但见他这样无视表小姐,心中也有些愤然。
“哦,对了,马奴怕是只记得娼妓的名字,你说是吧,蔓子美人儿。”周陵看向蔓子,笑着说。
霍离手放在剑柄上,沉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蔓子见霍离动真格的了有些惊讶,每次她与洛神坊的姑娘去集市上,她总能零零散散地听见这个词,她已经习惯了。她轻轻拉了拉霍离的衣袖,笑了笑示意没关系。周陵见霍离似乎真的生气了,虽料他不会乱来但还是重新措辞道:“洛神坊的舞姬,之前霍公子当街宽衣,也是为她吧?”
霍离剑已出鞘,向敢没带佩剑向后退了半步。“那日我身着男装,公子不认识也是自然,二位不要因此争吵了。”说话的是石妉。向敢想若是他也带了佩剑此时就不会这么被动了,此时却也只能顺着台阶下,“如此说来,倒不是霍公子的过错了。”
霍离却没有轻饶的意思,“周陵!满嘴秽言就像这么算了?向蔓子姑娘道歉。”
“你!?”周陵哪受过这样的侮辱,此刻在市集上,更是不能让一个马奴如此凌辱。
“行啦…霍公子啊,再不走城门就要关啦……”蔓子见二人矛盾似乎一时无法缓和,又不愿霍离因为自己惹上麻烦,便提起裙子一步跳上了马,“公子再不上来,我便带着狼牙先走。”她浅笑着对霍离说。霍离没料到蔓子这番举动,只得收了剑上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