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一夜雪乱飘,改尽万里江山旧。
上下一色的天地中,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卷携着浩荡了千里万里的冰雪,勾勒出一道不算高大的灰色身影。
或许因为是灰色,这身影看起来仿若冰雪间一寸岩石般毫不起眼,生生站在那里,却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特点,只是隐隐中似乎带着些纹丝不动的味道。
佩剑的汉子眯起眼来,风雪在他乱草丛生般的睫毛上停留了下来,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静止的氛围中弥漫开来。
“敢问,”佩剑的汉子把手抚上剑柄,若是此时他还看不出来有问题那就是傻子了,他唇角微动,声音虽不大但在空旷的荒原上却显得尤为响亮,“阁下是何方英雄,我们兄弟俩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阁下见谅。万事留一线,江湖好相见。”
灰色的身影自然是等候已久的钟震,只见他腼腆地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对你们的人不怎么感兴趣,倒是你们身上的货我有些用,你们把它给我你们就可以走了。”
这话一出,那边兄弟俩脸色瞬间就变了。
终日打雁的,反叫雁啄瞎了眼。做贼的,最不能忍受的的就是反过来叫别人给抢了。不说他兄弟俩身上的货对他们的意义,单是钟震这话就够他们拼命了。
佩剑的汉子微微瞥了一眼身边的虬髯汉子,唇齿弹动,依稀可辨出是“动手”二字。
原本因为双方对峙而造成的凝固氛围在一瞬间破灭殆尽,漫天的雪花在刹那间变得锋利刺骨。
“唰”的一声,两道森寒的光芒骤然暴起,光彩夺目,近乎蛮横地抢走了天地间其他所有的颜色。
他两人也是多少年磨炼出来的默契,一出手,便已封死钟震周身所有的角落,毫无死角,力求一击断绝钟震的生机。
这样精妙的合击功夫,便是孪生兄弟也绝难施展,因此在江湖上他们俩也有个名号唤作“刀剑双凶”。
若是钟震手上功夫差着一点半点也根本不可能从他们的合击中逃脱。然而钟震却静静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望着他俩攻过来,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钟震可以不抵抗,可刀剑双凶兄弟俩却不会有仁慈之心,眼看着刀剑就要落在钟震的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钟震猛地抬起一只胳膊径直朝着刃口格挡过去。
“哐”的一声,火花四溅,刀剑双凶的兵器被一条血肉胳臂架在了半空之中,丝毫不能有所寸进。
就在他二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钟震挡在他俩兵器上的胳膊微微一震,又在半空中带起一阵火花。
但就是这一震之下,钟震的胳膊仿佛陡然伸长了一截,刹那间,寒光乍现,“唰”的一声过后,他收回了胳膊。
双方都一言不发,近乎凝固的氛围好似又回到之前的僵持。
“咯咯……咯……”刀剑双凶兄弟俩的喉咙一阵怪声响起,“轰”的一声,惊天动地,两人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倒下的一瞬间,两颗斗大的头颅如同两只离弦的飞箭,骨碌碌地翻滚着甩到远处,在雪白的地上划出两道殷红的血迹。
“机会给过你们了,可惜你们不要,那便不能怪我了……”
钟震拍了拍微微有些割破的衣袖,两具缺失了头颅的躯壳直到这时才微微有了些颤抖,似乎身体才反应过来,而原本没来得及喷涌血液的颈脖此时才咕噜噜地溢出大量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一大片雪地,在天地苍白间显得尤为刺眼。
钟震走上去从佩剑汉子身上取下一口包裹拎在手里,抬脚跨过两具残缺不全的尸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轻轻走去,没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悄悄隐入风雪充斥着的浩荡天地间……
约莫两三个时辰后,青州府城内。
这一日恰逢玉哲坊开业,开业的爆竹声响彻整个武德街坊,加上敲锣打鼓人流攒动,俨然构成一副好生热闹的人间喜事图。
玉哲坊前站着个一身素白裘皮长裳的青年,身边立着个小丫鬟给他撑着一把青油布伞遮挡风雪,若不是脸上挂着一副得意的笑容,活脱脱便是一个谪仙落凡尘。
却见那玉哲坊掌柜的在门前迎完蜂拥而入的客人,便提着衣服前摆迈开两只小腿活像个肉球似的屁颠屁颠地滚了过来。
“呼呼……呼……”掌柜的擦了擦一脸的虚汗,把油光可鉴的胖脸掬成一张喜气盈盈的福脸笑道,“庄先生,这玉哲坊开业可把老金我累死了,看样子这以后赌场这块的生意也算是可以定下心了。”
那一身白裳的“庄先生”好似是这赌场背后真正的主人,他看了看金掌柜的,脸色一肃,沉声道:“金望财,以后赌场的生意你全权负责,上上下下你都给我打点好喽,不然出了什么岔子,我拿你是问。”
“是是是,先生你就放心好了,我老金办事你还信不过嘛?”金掌柜的搓着两只胖手笑呵呵地说道。
“也罢,你赶快去招呼生意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过些天再来看看。”“庄先生”挥了挥手,见金掌柜的进了赌坊,他这才转身准备离开。
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沉吟片刻道:“小漪,过些天你派个人过来看着金胖子,他有什么小动作都要跟我汇报,不要轻举妄动。”
“是,先生。”小漪似乎经常做这种事情,熟能生巧,很乖巧地点了点头道。
过路转巷,“庄先生”和小漪一大一小两个人便来到城郊一个庭院门前,刚刚跨进门,一阵劲风便照面袭来,就像排练了无数次的刺杀一样力求一击必中。
然而还没等到劲风砸中“庄先生”的脸颊,身边的小漪便陡然如同离弦之箭,动若脱兔,风驰电掣,伸出一只手拿捏住飞射而来的东西,在空中翻个身,又稳稳退回“庄先生”身后。
她手中的青油布伞却是一直拿在左手撑着,动都未动,没让一丝雪花落在“庄先生”的衣襟上。
“庄先生”也没有受到什么惊吓,似乎司空见惯了,全然不在乎地冲着院里袭击他的那道身影喊到:“次次都砸过来,你能不能有点新意?”
“哦?你庄大先生还想要什么新意?”院里那人转过身来,赫然是之前刚刚在城外杀了“刀剑双凶”的钟震,依旧一袭灰衣,满身风雪,似乎他也是刚刚到这儿。
“庄先生”却是伸手从小漪手里拿过东西,正是刀剑双凶身上拿来的包裹,“东西拿到了?”
“你说呢?”钟震没有直接回答他。
“庄先生”从包裹取出一卷羊皮图纸,古旧的模样显得有些年头了。展开来,却是一张古地图,一旁还用古篆文写着一行字:大邺青州府暨青圜、筗壇、涑岴三山图。
“哈哈,有了它,咱们的事情便有了着落了,待我仔细查找验证,这前朝深埋的秘密便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了。”
“庄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十分高兴。
确实,这副地图乃是前朝大邺王朝的青州一带最详细的密藏堪舆图。这幅图若是在前朝,只有可能秘密安放在州府府库里,除了青州知府无人能碰,而今到了他们手里,也就意味着前朝的一些秘密很可能会被他们解读出了,尤其是传闻中最神秘的武部密库。
钟震微微一笑,“难道还会有你庄禀粟破不开的谜题吗?想来武部密库也是唾手可得了。”
“武部密库?”庄禀粟沉吟道,“这还真不敢保证,我在古籍上查证了许久,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这武部密库的存在,况且即便真有,这密库是不是真的没有被当年占据青州府的杨歧搜刮殆尽也是两说。”
“呵呵,杨歧不可能找到的,”钟震似乎胸有成竹一般,“若是他真的找到了,当年也就不会一败涂地了。”
“这……”庄禀粟似乎有些不信,“你别扯了,你又不是杨歧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就真的没有找到?”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钟震似乎不想说太多。
庄禀粟把地图塞进包裹,正要把东西递给小漪,突然望着包裹边角的一抹暗红皱了皱眉。
他看了看钟震,沉声道:“你又杀人了?”
钟震沉默了片刻,右臂微微颤动了几下,淡淡道:“不杀人怎么拿到东西?”
“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庄禀粟似乎微微有些薄怒,“我跟你说过这两个小角色你完全可以不杀他们就拿到东西,早知道你要动手杀人我就让小漪去了。”
钟震伸出左手扼住有些颤动的右手,强自平静道:“我没事。”
“你这还叫没事,是不是非要到了你遏制不住杀性哪天把我一刀宰了才算了事?”庄禀粟抢步上前,伸出手指在钟震右臂上疾点几下,这才让钟震右臂的颤抖稍稍减缓。
钟震苦笑一声:“我能一刀劈了你?不说你庄大公子一身本事,单是小漪就能挡下我的刀了。”
“我可挡不住钟大哥的刀。”刚刚跟着庄禀粟一到过来的小漪嘟起小嘴嗔道。
“这孩子……”钟震虽然右臂仍旧微微颤动,却也忍不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