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缇骑,奔驰在通往山西代县的官道上,此时已进年关,天气十分寒冷,三晋大地之上,白茫茫的如同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鹅毛。此时天上飘着大片的雪花,这队锦衣缇骑,迎着冷冽的寒风,仍在冒着风雪向前行进着。也许是马匹实在太累,亦或骑士想要休息一下,顺便吃些干粮补充体力,其中一个锦衣小校开口说道:“程头,都赶了半天,前面还有好几十里才到代县,是不是让兄弟们先休息下,吃些干粮再走”。
领头的见前面茫茫的雪山,还有飘在身上鹅毛般的雪花,说道:“前面会有个凉亭,兄弟们前去那里歇息”。
“呦呵”这一队六人打着马哨,挥舞着马鞭,继续朝前飞奔,果然没过一会,就见一个石砌的凉亭,在风雪中独自兀立在那里。众人快马加鞭,一会便到了凉亭,马匹渐渐慢了下来,他们来到凉亭旁,骑士纷纷翻身下马,然后卸下马背上的包袱,将马栓在凉亭旁的条石上。众人进入亭里,纷纷摘下红缨盔帽,解下身上的锁甲,开始清理上面的厚厚的积雪。“这鬼天气,俺都快被冻僵了,真是见鬼”一个身材魁梧的小校忍不住抱怨起来。
“马骡子,少抱怨了,来来来,先喝口酒暖暖身子,哈哈哈”另一个小校将手里的酒袋丢给那个抱怨天气的汉子,马骡子也不客气,顺手接过酒袋,便一昂首“咕噜咕噜”地喝将起来,完了之后打了个酒嗝,吐出长长的热气,道:“王兄弟,好酒哇,谢了兄弟,真是过瘾呐”随手便将酒袋丢还回去,一脸满足地坐在石凳上嚼起肉干来。
“哈哈哈,你可真能喝,一口喝干了我半袋酒,你可真是一头骡子啊”那王姓骑士有些肉疼道。
“哈哈哈”众人都开怀大笑起来。“小王啊,你不知道你马大哥,喝酒那是海量呢,前阵在春风楼,一人喝倒我和你刘哥几个,你不知道吧,哈哈哈”这时带队的程头笑道,明显这个王姓骑士是新加进来的人。
“谢程头,下次再不上他的当了,”说完对程头一抱拳,又转头对大家道:“俺自从顶了老爹的职,这还是头一回出差,多谢几位大哥帮衬指点,”
“王小哥不必如此客气,进了咱锦衣卫的门都是一家人,当年你爹也是照顾我们几个的,太客气就生分了”程档头道。
“是呀是呀”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显然他们以前都是十分熟悉的。京师锦衣卫大都都是世袭,有些还是祖先同洪武爷大江山时立下的功劳,只是京师勋贵,在大明土木堡一战之中,多数折戟沉沙,如今已经所剩无几了。
“哈哈哈,那小弟就不客气了,今后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大哥多多包涵”那王姓小校对众人又一一抱拳。
众人吃好喝足,又给马匹喂了些豆料,糙米。休息了大概半个时辰后之后,又启程上路,直奔代县而去。
代县位于山西布政司北部,隶属于山西省忻州、东临繁峙,西接原平,南界五台,北毗山阴。滹沱河由向西南横贯全境。南北长一百余里,东西宽约八十余里。代县在唐代叫雁门县,到了洪武二年,方降为代县。
代县阳明堡镇下花庄村有一户大户人家,此户家主姓孙,名传庭,字伯雅,又字白谷,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天启初年曾入京任职,为吏部验封主事,两年后因不满魏忠贤****,弃官回乡。代县孙氏原本是明洪武初年迁居山西,其始迁祖孙成在洪武年间命为振武卫百户,由河南省汝宁府光山县孤树里村迁居山西代州,后遂安家于此,自后子孙繁衍。
程档头一路打听,很容易便寻到孙府,众人快马来到孙府门前,见孙府大门紧闭,于是便命王小校上前敲门,不一会,从大门左边的门洞里,开了半边小门,出来一个奴仆打扮的老人,见是官差,脸上有些诧异之色,上前一揖道:“几位官差,何事?”
程档头上前一抱拳道:“在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档头,有要事与你家孙老爷相谈,请老人家去通报一声”。
老仆一听是锦衣卫,不敢怠慢,赶紧道:“哦,几位官爷请稍后,小人这就是去禀报”说完对众人一作揖,转头进了门洞。程档头等人赶了半月的路,终于到了目的地,心下宽松,纷纷下马解衣,将马匹栓在门前的栓马石上,没等一会,便见孙府大门洞开,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在奴仆的簇拥下出来。
孙传庭是明神宗万历二十一年生,今年刚好四十岁,他身材英武,面容端正,须眉之间尽显儒雅而不失阳刚之气,只见他身穿灰袍,头戴方巾,肩批一件白色大氅,脚蹬一双黑色牛皮靴。他一甩大氅,对程档头等人微微一拱手,道:“在下孙传庭,见过上差,不知这位大人尊姓大名?”
“在下乃北镇抚司董琨董指挥麾下档头程英,见过孙大人”程英抱拳答道。
孙传庭不知道这些锦衣卫冒着如此大的风雪,在这年关之时,找来自己干什么,不免心中存疑,暗想:难道自己被人弹劾,可细细一想也不可能,自己是闲赋在家的士子,在家服侍父母,也没犯什么事情,左思右想,也没个头绪,当下有些茫然,但他不敢怠慢,于是便迎了众人进了前堂的客厅,又吩咐家仆照料马匹物什。进入正堂,大家分宾主落座,孙传庭吩咐下人端上香茶,这才开口问道:“程大人不畏风雪,前来找我,有何要事?”。
孙传庭此时正辞官闲赋在家,天启年间,因不满朝廷党争,权阉把持朝政,便愤然辞官回乡侍奉老母,可见他是一个正直孝顺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时刻关心国家大事的人,西北曾是北方蒙古时常犯边劫掠的地方,于是他对兵家有浓厚的兴趣,闲赋的几年中,他四处游历,学习兵家典籍,与边关要塞的士兵对话,对国家的边防非常熟悉。这几年西北大旱,饥荒四起,导致流民遍地造反。他心中十分忧虑,此时的他正在思量是否要入朝继续为官,今日见这些锦衣卫来人,心下三分忐忑,七分好奇,
程档头转眼四扫,又吩咐其他人等去厅外守候,孙传庭也挥手让下人退去。程英见堂上在无他人,这才从怀里的贴身衣袄中取出一封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书信,双手奉上,一脸严肃地道:“孙传庭接旨”
孙传庭一听圣旨,先是一愣,随即一挥衣袍,便当头拜下,道:“草民孙传庭接旨”。
程英将信件放到孙传庭的高举的手里,道:“此乃圣上手书秘旨,所以由锦衣卫传递,孙大人接旨后,下官便交由大人差遣了,所以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孙传庭山呼万岁,接过书信,小心地转身放到香案上,然后跪地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待他将秘信细细看过之后,吩咐管家招待程英等人,便回到后院,密信很短几句话:宣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孙传庭,即刻进京面圣,此事机密,由锦衣卫随行护卫,路途不得声张,钦此。如今已近年关,却要召自己进京,可见事情紧急,陛下心切,不知是为何事。他有些兴奋,想不到自己闲赋在家,陛下都能想到自己。可同样的他也有些犹豫,皇帝命自己进京,又不明说给自己是何官职,这让他十分疑惑。
想着心事,穿过前院的回廊,这时天已经黑,后院里母亲的屋子,里面透出昏暗的烛光,他知道母亲是担忧自己,在民间,锦衣卫上门,多半没好事,怎么会不让人担心呢,他整了整衣袍,推们进了屋,“儿子给母亲请安”
孙母半躺在雕花床上,头靠在床头的棉花枕头上,见儿子进来,吩咐丫鬟给孙传庭搬椅子,等儿子坐下,这才轻声问道:“外间出了何事,我听丫头来报,今日来了皇帝钦差,是吗?”
孙传庭挥退下人,自己上到床边,给母亲掖好被子,拉着母亲的手道:“是陛下命人召我回京”。
“为何事?”孙母继续问,他见儿子脸上并未露喜色,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情,所谓知子莫若母,她是知道儿子还是很关心国事的,这些年儿子闲赋在家,不是读书就是游历,还时常去县城拿朝廷的手抄邸报,可见儿子还是有出士为官的打算,也许是儿子舍不得自己这个垂垂老矣的母亲,想到这里,她便笑着说道:“我儿身为朝廷进士,虽在家读书,但倘若朝廷有命,自当竭诚效力,家中之事,有老身和你媳妇在,你就放心吧。”
孙传庭见母亲安慰自己,心中感动,退后两步,在母亲的床前磕头道:“今日陛下传旨召见,命孩儿必须立刻进京面圣,孩儿不孝,不能一直陪伴在侧,侍奉母亲,望母亲原谅”。
孙母叫进丫鬟,将孙传庭搀扶起来,试了试眼角的泪花,笑道:“我儿不必自责,所谓自古忠孝两难全,如今天下****,我儿自小读圣贤书,自然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道理,老身又怎么会怪罪于你。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家事国事,自然是国事重要,你且安心去吧”
孙传庭见母亲声明大义,可见母亲亦菲平常妇孺,倍感宽慰,有同母亲细话家常,吩咐丫鬟送来点心,亲自服侍孙母用完点心,这才告别母亲,出了房间,又叫来安置程英等人的管家,询问一番锦衣卫程英等人是否安排妥帖,见并无差池,也就不在前去打扰,自往后宅自己的屋去,孙传庭的妻子冯氏生有二子,长子世瑞、次子世宁。
冯氏是当地名门大族的闺秀,样貌俊美,知书达理,与孙传庭两人相得益彰,相融以沫,夫妻感情一直很好。见丈夫进屋,便上前为孙传庭解衣端茶,孙传庭让冯氏坐下,望着她深情地道:“你辛苦了”
简短的一句话,仿佛埋藏了千言万语,冯氏知道丈夫即将远行,心中自是不舍的,但身为妻子,又不能阻碍夫君的前程,而且她了解丈夫的为人,胸中自有万千丘壑,怎么甘心就此在家闲赋下去,她黯然一笑道:“夫君千万不用如此,此去你且放心,家中母亲自有妾身来照顾,就是在外,你且要爱惜身体,若能时常书信回家报个平安,我们母子亦就知足了”。
孙传庭心中感动,一把冯氏搂在怀中,嚷嚷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焉”
屋内情义浓浓,离愁伤怀,屋外大雪纷飞,三晋大地之上,被白色的水晶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如果是往年,百姓自然欢喜,但是如今,却家家愁眉不展,恶劣的气候,带来的是来年的荒芜,如此不仁的天地,无情地摧残着,生活在这片曾经富饶无比的土地上的炎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