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老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出去下棋玩耍,仿佛府中的重大变故从没发生过一般。那老太太许是从前对待尔岚娘俩太刻薄,一时片刻之间拉不下颜面,又或者是从没与这个孙女亲近过,没啥感情,她整日呆在佛堂之中,自打尔岚回府就没有召见过。据喜儿说,以前将军在府的时候,每一旬总有一次合家团圆吃饭的时候,每到这一天,各房向二老请安,不分旁系嫡系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但现在,将军府的这个规矩似乎废了,尔岚入住将军府一月有余,却没有得到过一次召见的通知。
自打回到夏府以后,将军就再没有出现过,尔岚倒是想着再见他一面,开导开导他。所谓吃人嘴软,她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又在这里享受贵族生活,衣食住行人家都包干了,她就这样白吃白住,怎么都还是有点过意不去。虽然她嘴拙,挺不会说话,劝一回人家心里未必会比原来好受,说不定更想不开,但好歹尽一点心意吧。将军为人还是不错的,就凭他一手掐死杨氏这种气魄就颇得她的欣赏,这是一个真性情汉子!但他现在的日子肯定极不好过,这一点尔岚可以想像到。
爱人惨遭蹂躏而死,又亲手掐死恶毒的结发妻子为其报仇,这种心灵上的极致痛苦足以让人崩溃。更何况杨氏生于宰相府这等的豪门望族,这事只当抽了他们几个响亮的耳光,对这等大家族来说是何等耻辱,虽然理上站不住脚,心中必定极为愤恨,那暗中的打击报复肯定是汹涌澎湃的。
那杨氏家族就在事发后的第二日就来人接走了夏无双,当时咄咄逼人地要求夏家开逐出令。老太太笃定地说夏无双流着夏家的血,生为夏家人死为夏家魂,当场不同意。来人强势,也不知道具体怎样威胁了夏家,总之老太太让步了,逐出令未下,但准予夏无双去相府暂住。也就在夏无双被接走的那一天,老太太就住进了佛堂,整日诵经。
按说如此轰动的事情必定在京城炸开锅,只在当日迁移胡氏的坟闹得沸腾之外,余下的风波竟然被杨氏家族生生地压了下来。杨氏身死的消息只在贵族之间流传,而将杨氏定罪,从夏家除籍,这些事尽都秘密进行,知晓的人没有几个。
将军强势,然而这相府却也毫不软弱。如果相府做得太过分,尔岚倒是不介意客串一回杀手,剁下几个人头的。夏府虽然于她无恩,但不论怎么说,将军的这个人情她还是要卖的。看在他乃性情中人,对胡氏与身体原主人并非无情的份上,她会暗中帮助他,也算偿还这具身体的血脉恩情。
相府除了接走夏无双外,并没有任何其他行动,也许朝堂之上会做些手脚,但这却不是尔岚可以知晓的了。将军已经许久未露面,她也不好四处去寻他出来。
这些日子,她日常除了练功外,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百无聊奈之余,就考虑着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出去晃悠晃悠。俗话说三天不拿针手也生,苦练的技术莫要荒废了,该出去一试身手。
这一夜恰好乌云密布,无星无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将来到京城之后就搜罗到的工具一件一件地细心装备好,隔墙探听喜儿已经睡熟,脚尖一点地,一丝声息也没有地自窗口飞身出去。几个纵身避过巡逻的下人,她像一只狸猫轻灵地飞跃上高耸的外墙,只一借力,像一片落叶般轻轻地下地,人已经出得夏府。
夜已深,街上行人稀少。
她身着漆黑的斗篷,遮住容颜,行踪诡异漂浮不定,偶尔有人觉得掠过一道黑影,等擦擦眼睛却什么都没用,只以为自己眼花。高超的轻功外加神偷门的独家隐术,这些平凡人能看见她的踪影,那才叫见鬼了。
这一刻重温前世的夜间漫步,她只觉得异常的自在与舒畅,心都似要飞起来,斗篷下一双寒星似地眸子,清冷地扫视着偶尔一个窗户中透出的莹莹烛火。在这街市中穿行片刻,她便已经寻找到目标。
这是一处偌大的府邸,在这京城之中除却皇宫和王府之外,就数这个府邸占地面积最广了,那豪华程度与将军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整座府邸灯火通明,十几步的距离便挂着一个灯笼,护院来回穿梭,一点也没有因为夜深而倦怠。
尔岚暗道,在这京城之中谁人能有这般气势,莫不是误打误撞进了相府?那么另外一处与将军府差不多的府邸又是谁家?且不去管那许多,先进去探探再说,如果真是相府,那就正是来对了地方。
她隐伏在一株大桂树的阴影里,一闪眼拐进护院的视野盲点,如一片飞絮般几个起落便远去。一路上通行无阻,她似一阵微风般,让十几队护院毫无所觉,不过片刻功夫就来到内院的外墙。此时她脸不红气不喘,连心跳也没有一丝改变,整个人仿佛静止一般,贴身在墙壁上,那灯光打过来的阴影正好完美的隐藏了她的身形。
这内院显然要安静得多了,依然十几步一个灯笼,但在内院大门外,却只有两个护卫。这两个人竟然在喝着小酒。但喝着小酒并不等于玩忽职守,那两双锐利的眼睛似雷达一般四处扫视,两人对坐,一边饮酒一边侦查着四面八方,连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其中一人从额头越过鼻梁至右脸,是一道狰狞的刀疤,他的目光似一柄锋锐的尖刀,让人心中自生寒意。那坐在他对面的人却是一个驼背老头,这老头不止驼背,更是身形干瘦,就像从棺材中爬起来的骷髅穿上了人皮一样,那一双深陷的眼窝中,两道幽冷的目光似来自九幽地狱的冥冥鬼火,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尔岚心中一惊,暗呼一声好险,刚才稍有差池便会被发现,如果真个被发现,虽然遁走有余,但这第一次行动就失败了,这是多么丢脸的事,前世纵横江湖十年有余,失败的次数微乎其微,如若在这异世第一次就行动失败,那可真是丢脸到家了。她不动声色地紧贴墙壁,似与墙壁融为一体,耐心地观察着等待机会。
随着观察时间越久,她心中的吃惊越甚。这两人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喝着小酒,一个时辰过去,竟然让她连一丝机会也找不到。高手!这是在前世也少见的高手!这样的高手她在前世统共也没有遇见几次。
但这却更让她热血沸腾起来。能有这等高手护卫,那内中的物件绝对差不了,若能取得一件绝世珍宝,那么这第一次出手就算有意义了,特别是在重重高手护卫中将一件绝世珍宝取走,那感觉别提多畅快!
她静静地等待,一点也不急,时间很充足,距离黎明前那一刻还有好几个时辰呢。前世她能静静的在一个地点潜伏三天时间不吃不喝,最后觅得良机妙手取物。
她隐藏在暗中,避开那二人的目光,也开始侦查着。这内院规模也相当不小,建筑物都透着恢宏大气,廊柱描金绘彩,琉璃瓦在灯光中显得晶莹剔透。正在她细细侦查的当头,一阵风吹来,几片落叶飘悠悠的坠下来。
就是这时候!她蛮腰一拧,翻身越多墙头,稍微借力,人已经如柳絮一般落地,脚步轻灵,几个闪身便隐身于内院中的一株大树后面,整个过程只在眨眼之间完美地完成。此时那院外的情形正如她判断的一样,其中一片落叶正好阻挡侦查她这个方向的视线,她就趁着这树叶落下一刹那的功夫,翻身进院,并隐藏行踪。
树叶落下,两人碰杯,并未感觉到任何不妥。
尔岚在树身后隐藏片刻,感知外面平静如常,便移动身形,来到墙壁阴影中,慢步前行。这内院已经没有任何巡护的人了,此刻静悄悄的,连一只蟋蟀的鸣叫也没有,安静得一根细针也能落地可闻。但越发安静,就更加要分外小心,外面守卫如此严密,内里机关陷阱肯定不在少数,这就要依靠前世的经验一个个去排除了。
不过半个时辰左右,她已经将整个内院给参观了一遍,轻松地找到了主院,并判断出主人在卧室已经熟睡。她入得主院,细细探查了一番,宝物倒是不少,但还不值得出动门外那两名高深莫测的护院,也入不了她的法眼。这任何一件宝物都价值不菲,但还当不得绝世珍宝这四个字的形容。
她略微失望地东游西荡着,暗自安慰,今次出府原本也只打算散散心,就当出来玩一趟了。就在她掠过院东一处假山之时,陡然发现花园角落处一蓬翠竹中掩映着一幢单独的小楼,那小楼竟然亮着灯火,昏黄柔和的光从窗中溢出。彼时没有发现,全因这座高大的假山给遮住了。
她心中一动,展开身法向着小楼靠近,随着距离的拉近,小楼里的人声能模糊传出。她潜伏着慢慢前行,来到楼下才发现这是一幢木制小楼。说它是小楼,因为它真的很小,按照前世的单位来算,这小楼占地面积统共也不超过三十平。在灯笼模糊的光线中,她发现一楼为书房,那一个个书架上整齐地码满了书籍,光书架就占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空间摆放着书案,以及几张做工精致的木椅。这是一个微型的小图书馆,看来小楼主人多半还是个文人骚客呢。
她借助小楼旁的一颗翠竹,轻轻一跃便上了二楼,落地无声。再一探手抓住突出的横椽,她像只轻灵的小猴子,翻身就上了楼顶的琉璃瓦上。此时的她,成了名副其实的梁上君子。
此时那小楼中的人声如在耳边,听的分外清晰了。那竟然是两名年轻男子在一边品赏什么器物,一边饮酒吟诗。尔岚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只听这两人声音豪放不羁,高谈阔论,气氛很是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