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莜突然觉得紧张起来。
望着出门而来的男子,手中紧撰着父亲唯一的遗物——那枚其上刻画着天刀‘夕厥’的戒指,与之相对应的,是楚天阔手中那枚神枪‘巽风’戒。
两枚戒指,早在数十年前得到时,兄弟俩便互换为凭。
而此刻真正面对着唯一知道父亲死讯的陶然,她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说吧。”
陶然来到楚莜的面前站定,望着她,淡淡的问道。
“你…”
楚莜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立即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抑定心神问道:
“你能告诉我,我父亲到…到底是怎么…去逝的吗?”
话完,焦灼而强烈期盼的眼神,望向陶然。
陶然不为所动,亦作沉思状,半晌之后才道: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身受极为严重的内伤,不治而亡。”
是的,当初的小乞丐,虽然看不出老人楚湘玉的死因,但现在身为天剑宗,只是略为思索,陶然就能清晰的辨别:那老人分明是身上受到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否则,堂堂天榜高手,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啊?是谁伤的他!”
听到陶然的回答,楚莜终于是激动的大叫起来,一手也不自禁的拉到陶然手上。
陶然只是手臂轻轻一动,没有丝毫动作,楚莜的动作立即扑了可空。
只不过她那惊叫的声音,却是响遍整个醉云轩天字楼。
幸好,现在的醉云轩天字楼中住客已然不多,许静行、叶惊鸿、金算盘等人,早在‘检校大比’前后,就已经离开,现在所住的,只有陶然、沈仪、沈萱、卓不凡四人,加上自‘大比’后随之而来的楚莜。
沈萱正在练剑,楚莜的声音根本不能打扰到她,而沈仪也因为刚才与陶然之间尴尬的原因,自回房之后便没有了丝毫动静。
只有卓不凡,被那惊叫之声所吸引,待他打开房门看到是楚莜之后,脸色一变——这个女人怎么还在这里?
恐怕要不是有陶然在场,他一定会上前诘问——任何与宰相程知节有关联的人,他都非常愤恨,特别是当他在‘检校大比’上知道‘大江盟’乃是与程知节沆瀣一气,那伏击其等的‘三才毒剑’,更是程知节派与大江盟的联络之人!
要不是有陶然的突然出现,要不是…
蓦地,卓不凡似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下来。
小姐…你真的不再是…
虽然早就接受了现实,但不知为何,卓不凡每每想起沈仪与往时的巨大变化,心中总很不是滋味。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连对楚莜的恨意,也是消融了几分。
……
“我不知道。”
面对楚莜冲动的询问,陶然依是淡淡的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楚莜的表情更加激动,同时双手张牙舞爪的凌空乱挥。
那挥舞的对象,当然就是她面前刚才一抓未及的陶然…
不自觉间,陶然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但这一次,他却根本没有闪避楚莜动作的意思。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随着她的声音,她的动作也更加激动,但就在刚刚触及陶然身前之时,却是半空凝住: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他整整十多年,他当初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看我,一定会回来教我‘巽风’枪法…他,为什么要失言….”
激动的声音,逐渐转为似哭似泣,连她的身体也慢慢低下,蹲在地上,喃喃自语。
“你为什么要失言,为什么…”
止不住豆大的泪珠,落在眼前手上那戒指,闪上一层层美丽的光芒,然后浸湿满地…
这一刻,只是个伤心的女孩儿。
追求的答案,也只不过是追寻心中一点点的期望。
在此刻,黯然破碎。
就连卓不凡,也似被楚莜的悲伤所感染。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
“小莜...”
浑厚的声音,在楚莜的背后响起。
惊起楚莜时,更惊起卓不凡。
陶然却只是眼光轻轻的一掠,并不为那突然的不速之客所吸引。
然后随意的在大厅内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任那习习凉风,吹打在他的身上。
“二叔!”
楚莜转过头,满脸悲戚的望着来人——正是名震天下的‘大江盟’盟主,刀王楚天阔!
身势厚重,但走在天字楼上,楚天阔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唉!”
看着眼前,依然半倚半蹲于地,满脸悲伤的楚莜,楚天阔的心中,只得如此一叹。
但同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枭雄身上,从未可见的温柔:
“小莜,快起来罢。”
虽然没有回话,但楚莜终于慢慢的,沉重的起身。
而楚天阔在点点头之后,立即将目光转到了陶然身上,同时双手抱拳道:
“陶公子,多谢你告之家兄情况,楚天阔在此谢过…这位,想必就是卓不凡卓老英雄吧?”
陶然没有回答他,楚天阔没有半点意外。
但想不到的是他对卓不凡的话,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让楚天阔脸上一顿,不过当他看到卓不凡脸上满是仇恨与不屑的表情时,稍微想想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却也只能无奈一笑。
他能够明白卓不凡的仇恨。
但他却不会去解释。
就好象陶然不屑于理会别人一样。
堂堂‘大江盟’盟主,堂堂刀王,堂堂天榜第五。
楚天阔有着骨子里的骄傲。
而楚莜此刻好象终于从悲伤中清醒了过来,立即就恢复了平时冷艳聪颖。
当卓不凡的冷哼之声落入她的耳中,半晌后,终于是忍不住道:
“其实,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
“哦?那是怎样?”
卓不凡轻蔑的望着两人:
“难道,有人冤枉你们了?或许,是中州小王爷,和那死去的三才毒剑吧…”
“二叔也不想的,都是我,都怪我…要不是我坚持的话…他也用不着受这…”
楚莜双手用力的握在一起,自责的使劲摇着头。
倒是楚天阔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小莜,你别如此自责,这件事情,也是经过我同意的!”
“可是,却让您现在受千夫所指…”
虽然没人敢于当面骂楚天阔,但自从中州之事过后,楚天阔、楚莜都能感觉身旁的目光中,带着的异样。
有时候,甚至是从‘盟内’成员的眼中。
而此刻的卓不凡,就是更好的证明。
“那又怎样?”
楚天阔淡淡一笑:
“小莜,你不明白,男人只要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即使与天下为敌,又有何妨!”
背负双手,楚天阔身上此刻的豪气,就连卓不凡也只能为之侧目。
只不过他的口中却并不饶人的道:
“好一个顶天立地,问心无愧,如此形容,用在楚盟主身上,却真是再好不过了。”
冷言冷语的卓不凡,终于是激起了楚莜的愤怒!
她望着卓不凡,大声的道:
“你以为只有你很了解,你以为只有你才觉得很不幸,你以为只有你才恨程知节吗?”
“我们也恨他,可没有办法,只有他才有我父亲的线索,所以我们不得不和他合作,这种心情难道你不明白吗?就好象你家沈大人一样,我们也只是迫不得已而已…”
“你只顾着埋怨一切,埋怨一切与那程知节有关的人,可是你自己呢?又做了什么?又能够做什么?”
……
“好了,小莜。”
楚天阔阻止了楚莜继续的话。
因为此刻的卓不凡,在楚莜的一翻话后,脸上终于是陷入了一片挣扎之中。
是啊,老爷死后,自己除开埋怨,自己做了什么?
又能够做什么?
保护小姐和小小姐吗?
她们,真的需要自己保护?
还是,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自己,只能算是个无能的人吧!
一个无能之人,又有何理由去怨天尤人。
想着想着,不知觉间,卓不凡只觉得自己体内一阵翻江倒海。
经脉爆动,血流逆涌。
就好象无数的利刃,在身体内无情的划过。
然而此刻的卓不凡,并没有运起劲力去抵抗。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片黑暗,和那一颗直欲沉沦的心。
一个无用之人而已!
夫人、沈仪、沈萱、…
熟悉的人,在他的脑海中慢慢闪现,但最后定格的,却是那数十年主仆之恩的老爷沈耀文。
老爷…老奴这就来见你…
卓不凡的脑海之中,一片迷茫。
就连那老爷沈耀文的记忆,都慢慢的模糊着,消散着…
“卓不凡。”
淡淡的四个字。
带给卓不凡的,却是强烈如雷的震击。
然后卓不凡那脑海中的画面陡然一变:
从原本的沈耀文,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一个熟悉的、陌生的年轻人。
卓不凡只觉得自己体内一轻,如同人去楼空般,所有暴动的气息,瞬间消失——是的,是消失,就好象,卓不凡这一辈子都未练过武功一样。
那种强烈的空虚感,让卓不凡立即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了陶然站在他的面前。
陶然的眼中,泛着一层淡淡的煞气,他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卓不凡,冷冷的话语如同坚冰,就连不远处的楚莜、楚天阔,都觉得闻言一阵心惊胆寒:
“我说过,我未叫你死,你怎敢去死…”
陌生的记忆,纷至沓来。
卓不凡似乎记忆起,当初在‘十里关’前,自己被‘三才毒剑’打伤,几至消散的时刻,那模糊中听到的话语:
“我未叫你死,你怎敢去死!”
此刻,卓不凡却觉得,生不如死。